阿飘与玫瑰
（五）（旧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每天下午五点是金樽娱乐的姑娘们的上班时间。丘山路42号楼一楼的中间三间商铺和二楼的三分之一都属于金樽娱乐会所。会所正门在一楼，金色钛金包边的大玻璃门仿佛一道宫门，白天紧紧关闭，夜晚里面灯火辉煌，远远地在路上透过玻璃门就能看见内部的装修极为奢华。

会所规定内部人员上班时不能从正门进入，而是从后面的楼梯上去。会所二楼在楼的后面开了一道后门，用钢架制作了一道消防逃生梯。楼梯跨过一楼电梯大厅顶部，沿外墙一路蜿蜒。每天下午从四点半到五点之间的这半个小时里，一群一群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婀娜多姿，香气飘飘，一个拉着一个顺着楼梯上楼，仿佛仙女们在人间嬉戏够了正在返回仙宫，堪称丘山路上的一道风景。

金樽娱乐会所的姑娘们养活了一家超市。那家超市刚开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卖部，只有一间门面，货架上的商品屈指可数，买东西的时候不当场看看很可能就买到过期食品。金樽娱乐会所开业后，刚好紧挨着小卖部，眼看着小卖部生意红火起来，不到两年，“红姐小卖部”的牌子摘下来换成了“红姐超市”，门面也成了两间，红姐戴起眼镜穿上西装，俨然商业女强人的模样，出门也不用骑电动车了，买了一辆林肯越野车，但红姐说本来不用买车的，主要是现在不在丘山路42号楼上租房子了，新买的房子在新城区，不买车不方便。

红姐会来事，会做生意，知道金樽的姑娘们需要什么。姑娘们上班晚下班迟，凌晨喝得迷迷糊糊回家就睡，第二天不到中午都醒不了，不想出门饿了怎么办？日常用品缺了怎么办？一个信息，红姐亲自送上门。如果哪个姑娘喝得太多了没人照顾，红姐还会贴心地陪上十分钟八分钟的，说些安慰的话。

姑娘们能给红姐什么好处呢？经常光顾红姐超市是自然的，另外就是价格。红姐超市的商品价格比附近其他超市都贵，不是贵一点半点，比如某山泉水，24瓶一箱的，一般超市卖二十七八到三十块钱不等，红姐要卖四十八，也就是按零售的价格卖整箱。金樽的姑娘们在红姐超市买东西从来不还价，图的就是方便就行。

红姐超市也开了个后门，这样金樽娱乐的员工从前面到后面要绕行半个楼的问题就让红姐给解决了。从红姐超市前门进去穿过超市刚好到金樽后面的楼梯口，每天在超市里来来回回总有买东西的时候吧？而且红姐还做小吃，炸火腿肠，煎包子，饥肠辘辘的姑娘们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哪里忍得住？买吧，零卖两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做熟后卖五块。

金樽娱乐会所的姑娘们还养活了周边的理发店。每天上班前去理发店做一下头发是不可少的程序，平常的打理不复杂，就是洗洗后吹干。到经常去的店里基本不用说话，在洗头发的床上一躺，托尼老师就明白，从洗到吹都不用动，老师做的很仔细，姑娘的头发也长，看似简单的一套工序下来差不多个把小时，最后托尼老师说经常来了，这次便宜点，给一百块钱吧。

这里的托尼老师全是帅小伙子，穿着打扮跟电影明星似的。从头到脚散发着男人的香水味，这是因为要给姑娘近身服务，如果一身的臭味肯定是不行的，主要是影响生意。一天的营业额全在傍晚呢。白天给大哥大叔老大爷洗剪吹一套一个人才二十块钱，还要求做完后要年轻个十岁八岁的，既考验手艺又要说些违心的话恭维他们，哪有姑娘的钱好挣？再说服务的感觉也不一样啊，说心里话宁可不要钱也愿意为姑娘服务。

被姑娘们养着的还有一些流动小吃摊。炒米粉，拌凉皮，烤鱿鱼烤肉串烤面筋。特制的移动小推车，车身下面放着煤气瓶锅碗瓢盆等用具和准备好的半成品食材，车上半部分是个玻璃橱窗，里面摆着一排排的塑料的或者不锈钢的盘子，盘子里盛着供人挑选的各类食物。

金樽的姑娘们下午五点上班，小吃摊的老板们晚上八点上班。姑娘们睡了一天，其实并没有睡够，多在床上待一分钟也是好的，拖拖拉拉起来后又忙着梳洗打扮，哪里有时间做饭。事实上她们即使有时间也很少做饭。最后只好在踩着点穿过红姐超市的时候顺手买一根烤肠边吃边去上班。而上班后一番连唱带跳地折腾很快就饿了，就开始趁空档的时候到外面找吃的。这时候，小吃摊的老板们早就恭候多时了。

小吃摊的生意在凌晨以后，绝大多数人早已进入梦乡的时候最火爆。这时金樽的客人逐渐散去，除了钱包如霜打过一般瘪了，心情和肚子以及其他部位都如同刚刚吹过了一场春风，舒畅而满足。客人走了，姑娘们也陆陆续续散场，这时就不再走架空的外墙楼梯了，但仍然不能走正门，而是可以直通地下车库的侧门，这种地方的门确实不少。

散场的姑娘们为了能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下午做准备，那就是去吃。小吃摊的老板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同样睡了一天的小吃摊老板的劲头步入巅峰，煎炒烹炸，颠锅挥勺，把一份份美味装进一次性餐盒交到姑娘们手里，然后算一下食材费，包装费，加工费，以及熬夜费，受冻费，报出一个价格，喝得晕晕乎乎困得迷迷糊糊的姑娘丝毫不犹豫，拿出手机付款走人。凌晨两三点，留下一地狼藉后这一天彻底曲终人散。大约两个小时以后，环卫工人就会来打扫的不留一丝痕迹。

那么披星来戴月走，两头不见阳光的小吃摊的老板们去了哪里，没人在意，不过当然不会太远，基本就是丘山路42号楼南边的城中村，再具体就是城中村的某户人家的出租房里。

一间小小的出租房，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刚买来的食材，昨天用剩下的食材，也在里面。准备食材，预加工食材还在里面。至于各位老板们是睡觉前加工还是起床后加工，或者睡到一半上个厕所回来会不会随手操作几下，都没人知道。江南的人家家家院子里有洗衣服拖地打水用的井，小推车老板们洗菜蒸煮熬汤也从井里打水不是没可能。

金樽的姑娘，个个长得像仙女一般，乍一看宛若不食人间烟火。如果有被客人邀请到外面吃饭，必然都是高档饭店。偶尔姐妹们相约，也是咖啡厅西餐厅等雅致的场所。唯独每天深夜这顿不挑剔，位置，口味，卫生，都不挑剔。不得不说，姑娘们真是可王可奴，雅俗兼收。

其实除了红姐超市，理发店，午夜餐车以外，被夜场的姑娘们养着的人还很多，卖化妆品的，卖高档服饰的，卖名贵包包首饰的，还有丘山路42号楼以及周边的房东们，都从金樽的姑娘们手里拿过钱。因为她们花钱大方，年轻要面子，或许还因为钱来得容易。

人都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但不能否认，有些钱是小风刮来的，因为根本不需要大风。

花的容易的钱往往来的也容易。这种钱像是天上的雪，先落在山顶，再被风吹到山腰，然后沾在爬山的人的鞋底上被带到山下。姑娘们就是爬山的人，她们忍辱负重，抛开世俗的目光，使用千方百计把有钱人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带到山下，象征性地收取一点回报后就把钱分给了众人。

设想一下，如果不经过姑娘们的手，那些有钱人的钱何以流转出来？

金樽娱乐，它不创造财富，它只做财富的搬运工。

在金樽，除了现场负责的经理和关系很好的姐妹之间，相互很少知道彼此的真名。每个人第一天上班就给自己取个艺名或者说花名，诸如蒹葭，牡丹，云朵，谷雨，都可以。唯独“月”字不能随便用。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金樽最漂亮最有才艺最有气质最受客人喜欢的姑娘叫“对月”。最大最豪华最有排面最贵的包厢叫“金殿”。

“对月”就在“金殿”里。

另外还有稍逊一些、几乎和对月不相上下的几位姑娘，分别可以叫清月，琼月，醉月等，金殿的客人多的时候一起到金殿招待客人。

只是今天的事有点麻烦，或者说有热闹看了。

下午五点整，大家都到齐了，每天上班前按例要在小会场开个会。除了两个人之外剩下的姑娘们有的偷笑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静观事态发展，那两个人就是对月。

双月齐现，不祥之兆啊！

按照规则，在没有新人加入或者新人不足以挑战现对月地位的情况下，对月的名字是不会轻易换人的，或者当前的对月辞职了，另外才可以再选一位姑娘作为新的金殿之主。

这次却是“旧月”未落，“新月”初升。

现任客户部经理艺名落风尘，这名字不知道是心有不甘还是听天由命的意思。男性，三十七八岁，外表斯斯文文的，大家称呼他落经理、落总、落哥。

落经理一进小会场一眼便发现了这个情况，因为对月的位置是很显眼的。他快走几步到两位对月身边，拉了一把“旧”对月的裙子，示意她到旁边说话，“旧”对月姑娘扭动了一下身子，不经意的小动作把撒娇耍赖使性子的娇媚之态表现的一览无余，如果不是为了工作或者不像落经理这种整天穿梭在烟花柳巷中的男人恐怕马上就心软了。但略作迟疑后“旧”对月姑娘还是跟着落经理到了旁边的一间包厢。

两人进来后，落经理把门关上，刚要说话，对月先说：

“落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啊？”

“别装糊涂，清月怎么叫对月？我又没说不做。”

“不是，文佳，你三天两头地不来上班，要不就是正陪着客人呢突然就说身体不舒服或找别的借口走了，我很难跟客户交代啊！”

“可是那些人都冲着我来的啊？你把我的客户给别人干嘛？”

“你不在，客户来了跟我要人，我总不能说没有吧？人家出了金殿的钱，我就要给人家该有的服务啊。”

“以前哪次不都是最后还要给我打电话，我从来没有耽误过你的生意吧？有两次客户闹事，你把我推出去让我自己处理，那俩客户现在还是照样常来玩，也没影响你啊。”

“不管怎样，文佳，你今后假如还是来来走走的，对月这个名字就必须给清月了。”

“我以后正常上班，总行了吧？”

“我听说那个姓赵的出事了是吧？跟你没关系吧？”

“落哥你这话说的，我们这行的小姑娘会跟给钱的男人过不去吗？再说我也没那胆子啊！”

“其实凭你在这里上班不比吊在一棵树上好？在这里是男人往你手里塞钱，跟着一个男人等他腻了就该你跟他要着花了，还被他看的死死的。”

“行，落哥，这次我听你的。对月这个名字还是给我呗！”许文佳边说边往落风尘身上靠。

落风尘赶紧退了退，说：“别，这些招数留着等下给你的客户用吧。对月的名字还是给你，清月那里我去说。”

许文佳说：“谢谢落哥！”说完刚要开门出去，被落风尘一下拉住。许文佳回头，眼波流转看着落风尘。

落风尘说：“等下出去别张扬，平时跟小姐妹们多来往着些。”稍稍顿了顿又说：“学历再高，个性再要强，做了这一行了，姐妹们就都是一样的，和大家关系搞好点，她们背后也会少议论你一些。”

许文佳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右手开门，左手飞速解开了裙子领口处的扣子，身后的落风尘丝毫没有察觉她的这个动作。出了门许文佳又做回了对月，对月一边进小会场的门一边慌张地扣着自己刚刚解开的纽扣。

结果就是一屋千年的狐狸，齐齐把对月的动作看在了眼里。

二楼的金樽一天的热闹开始了，正在路上的人心驰神往，马上又要见到心仪的姑娘了。正在休息大厅等候的姑娘们也满怀期待，不知道今晚会不会遇到出手阔气的大哥。

住在十楼1006号的俞静安却窝着一肚子火，昨天一早兴冲冲地打算回家过年，结果被警察拦了下来，还被好一顿盘问。傍晚时又接到通知在家等着继续接受调查，意思是想再买第二天的车票都不行了。

这杀人犯也真是会挑时候，再晚一天作案，他就到山东老家了。按照车票的时间他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到家，凶手要等第二天凌晨动手，差着八九个小时呢，那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也怪自己，昨天太急于摆脱嫌疑跟那个什么罗队长说自己家里有监控可以证明自己一个晚上没有出门，却忘了摄像头电源被猫碰掉了，偏偏又是在凌晨时分起的录像开始没有的，不被怀疑才怪。

家里妈妈和妹妹担心死了，妈妈也不再说让他回家相亲的事了。直说不会遇到杨乃武和小白菜那样的冤假错案的事情吧？要不要在家里找找人托关系问问？

……

事情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俞静安也知道了被害的人原来是住他对门那家的男的，一想到门外几米远的楼梯口仅仅还是昨天凌晨躺着或趴着个死人，脊背有点发凉。他盘算了一下附近的邻居，1001常年没人，02有人，03是对老年夫妻，05是对门，06是自己，07常年没人，08不确定，09白天装修晚上没人，10有人，11有人，……，再过去就不能算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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