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飘与玫瑰
（一）（旧版）

2023年1月13日，星期五，是农历2022年的腊月二十二，晚上七点左右。

江南银城市，丘山路42号的公寓房里。

俞静安接通了他妈妈打来的电话。

“妈!”

他刚叫了一声，电话那头劈头盖脸的声音便汹涌而来，如果声波可见，估计这一段会像海面上刮了一阵十级台风掀起的波浪。

“还不回来过年！明天就是小年了，去年疫情没有回家，今年还不打算回吗？！”

“回，回！不是早就说了吗？买的明天一早的车票，明天天黑前到家。”

“你当是上班啊？每年都踩着点来，就不能早几天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票已经买了，明天也到了。想提前也提前不了啊！”

“我看你根本就没想提前！”

“妈，您是不是有事啊？”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没事我还真不愿给你打电话，跟你说话我就生气！”

俞静安偷笑，说：“您有事就说呗，每次都要先给我个下马威，是不是怕我不想听啊？”

电话那头说：“不先震唬你一下你不老老实实地听！”

“好像以前也没震唬住过啊。”俞静安故意气他妈。

“以前听不听我也不管了，这次你要不听就不光是说话震唬你了，不信你回来试试！”

“好好，您先说什么事吧？”其实俞静安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相亲。每年到年底就是这些事。

“今天你蕙兰嫂回来往咱家来了，还记得你蕙兰嫂吗？老家的西邻居，后来搬城里去了。”

“记得。”俞静安当然记得。小时候他家和蕙兰嫂家关系挺好，虽然俞静安叫嫂，实际蕙兰嫂比他母亲也就小几岁。蕙兰嫂全名叫凌蕙兰，她男人是当兵的，叫周建清，俞静安叫他建清哥，但对他没有多少印象，一是那时周建清当兵很少回家，二是小孩子看见身穿军装的人有点敬畏，不敢过多接触。俞静安刚上初中，他们一家就搬到城里去了，后来想应该是周建清转业后分配到城里了。

“你蕙兰嫂听说你老大不小了还没对象，专门给你介绍对象来了。”

“不管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上了年纪都有这个不良爱好。”

“别瞎说！你蕙兰嫂说凌燕也没对象呢，想让你俩处处，哈哈！”俞静安的妈妈在电话那头说着笑了起来。接着又问了一句：“凌燕就是你蕙兰嫂的女儿，你也该记得吧，他们搬走的时候你已经上初中了，凌燕那时候可能五六岁吧，天天跟着你俩玩。”

“你俩”指的是俞静安和他妹妹俞安静。兄妹俩，一个叫静安，一个叫安静，不知道这算父母会起名还是不会起名。

“亲自上门给女儿提亲啊？”俞静安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

“你以为你多香啊？人家还亲自上门提亲？就是来玩的时候随口说一句，跟开玩笑一样。再说了又不是外人，当面说也没啥。我要知道凌燕没对象我也去她家给你提亲去！”

“要这样干嘛不小时候就订下来？”俞静安还是故意地气他妈。

周凌燕，他自然也记得，但也仅限于小时候的印象了。她和妹妹俞安静一年生的，比他小六岁，那么就是今年26了。他记得小时候的周凌燕是个小胖丫头，比俞安静高半个头，体重上少说也要重十斤。

他从小爱读书，上小学时就知道了“环肥燕瘦”这个词和其中的故事。他常常叫周凌燕不是叫“小燕”，而是叫她“小环”。小凌燕便大声纠正他“小叔叔，我不叫小环，我叫小燕，我是一只小燕子！”

他就逗她：“那你飞给我看看！”小凌燕伸开两只粗胖的小白胳膊上下挥舞，两条小胖腿迈开步子一扭一扭，逗得他和安静大笑。

他对着电话说：“那大胖闺女小时候真叫人喜欢！”

“滚一边去！人家长大了还那么胖啊？”

“哥，我加了凌燕的微信了，她现在140斤，哈哈！”这是妹妹俞安静的声音。

140斤，比我是轻一点。俞静安心想。

电话那头，俞妈妈骂安静：“你别来捣乱！都像你瘦的跟竹竿子一样就好看了吗？我告诉你，你哥哥结不了婚，你别想嫁出去。你俩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一个三十多了还不着急娶，另一个恨不能上着学呢就要出嫁。幸亏你俩是兄妹，不然要是你俩碰到一起……”

没等俞妈妈说完，电话那头的安静和这头的静安同时说：“我跟他（她）？切！”

安静又补充说：“我可不想找大叔型的。”

静安针锋相对揭露她：“你找的不是大叔吗？比你大6岁。”

隔着电话两人拌起嘴来。

安静说：“人家比你高啊，比你帅啊，比你有钱啊！怎么样？怎么样？！”

静安说：“他182，超180两公分，我178，差两公分到180。不就是相差两公分吗？”

“拜托！那是4公分！”

“我上次见他好像穿的是内增高鞋啊！”

“怎么会？我给他脱了量过，一点不少！”

俞妈妈在一旁说：“不知道害臊！别吵了，打个电话也吵，都老大不小了，还跟小孩一样。明天赶紧回来！”

俞安静也说：“哥，赶紧回来吧，到过年还有几天呢，争取年前把凌燕娶回来！要不你把我的幸福都耽误了，哈哈！凌燕珠圆玉润，你胖乎乎，非常般配呢！哈哈哈哈！”

俞静安正要说话，那头俞妈妈说：“他要不回来，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俞静安马上说：“对啊，那半个儿子比我这整个儿子都孝顺，多好！”他指的是安静的男朋友。

“你……”那头的俞安静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一下挂断了电话。

看来这次回家相亲不仅是必须要成，而且是要无条件地成啊。蕙兰嫂直接登门说亲，要不答应肯定会影响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可这140斤的“珠圆玉润”谁知道有多圆？凌燕这丫头长大了不减减肥吗？

他想至少自己不能说不同意，但如果凌燕那胖丫头说不同意的话他肯定没有一丝怨言，他会为此愿意和她家建立比联姻更密切的关系，比如认她爸妈做干爸干妈，认她当比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另外辈分也不对啊！虽然说不是同宗同族传下来的辈分，但也是乡里乡亲续下来的。以前他叫凌燕的爸妈哥哥嫂子，凌燕的爸妈叫自己的爸妈叔叔婶子，凌燕叫自己小叔叔。结亲后叫法都要变了，吃亏不吃亏的不说，多别扭啊。但愿那丫头看不上他吧，他想。

他挂断电话后巡视了一圈家里，明天一早就走了，要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遗忘或者存在隐患的。

他最担心的就是猫。是一只黑色的狸花猫，是他中秋节前后在树林里散步时捡来的。刚捡来的时候也就是才满月吧，还不太会吃猫粮。本来是打算出于好心，不要饿死或者被大的猫狗或人弄死了，想着喂到能自己找吃的就还是放回树林里，但是时间久了养猫也能养出感情，到现在五个多月大了，不舍得丢了。打了疫苗，又做了绝育后又继续养着。

为了避免自动喂食机出故障，他准备了两套。摄像头家里本来就有，只是原来是放置在台面上的，经常被猫撞翻，就在刚才又被撞翻了，他找出双面胶将摄像头固定住。。

其实他跟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也说过了，麻烦他隔两天就来照顾一下猫，比如清理猫砂，顺便陪猫玩玩等。

都检查完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要赶紧洗洗睡了，明天早晨千万不要误了高铁。其实他自己有私家车，但感觉一个人开回去太累了，回去后可以开妹妹的车。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给自己煮了水饺。从小就听妈妈说“送行饺子接风面”，虽然没人送行，就当自己给自己送行吧。

吃完刷完又检查了一遍自动喂食器再次确认没问题，猛然发现昨天晚上固定好的摄像头的电源被猫碰掉了，他只固定了摄像头，没固定电源。飞速找出胶带把插头牢牢地粘在插座上。弄完后看看时间是早晨六点十分，在预算时间以内。

他要用滴滴打车找一辆到高铁站的出租车，先叫车，然后从出门乘电梯下楼到路边大约需要五分钟，这里属于银城市区，车很好叫，基本上等他走到路边，车也就到了。出租车开到高铁站大约二十分钟。从车上拿下行李箱走进高铁站通过安检，人不多的话大约七八分钟。他是七点零二分到上海的高铁，假如提前五分钟停止检票，也就是他必须在六点五十七分之前到达检票口。而这么算他应该最多六点四十五就能到了，理论上还有十二分钟的富余，完全来得及。最后跟猫打了个招呼后便拉起行李箱拿着包准备开门。

但是刚一拉开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门倒进来一般，他本能地抬手往外推。就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喊“这家也有人住！”

他定住身一看随着门险些跌倒进来的是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两名警察。穿着深灰色的作训服，前胸有“特警”字样，他再一看，两名警察都是荷枪实弹，哦，枪里有没有子弹不知道，但枪肯定是真的。

他随口说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像是自言自语，也像询问两名警察，同时继续拉起行李箱打算往外走。

一探头的同时发现并不是只有这两名警察，走廊里多的是，少说十几个是有的，都和这两个一样的打扮，也都带着枪。

他并没能像他想象的那样出门关门然后从那些警察身边走过去直达电梯，他还想肯定是出事了吧？要不是今天回家倒还能看看热闹，一下子来这么多全副武装的特警看来事情还不小，难道有杀人犯躲在哪家了？还是有绑架发生？

他仅仅往前迈了一步，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提出门来，就被刚才的两名警察伸出的手挡住了。他不解地用目光询问他们。

其中一名警察开口说：“去哪里啊？”

“回老家啊，快过年了。”他心里想着那富余的十二分钟现在恐怕最多还有十一分钟。

“问你去的具体的地方是哪里？”

“山东。”

“现在走不了，等询问完能不能走再说。”

他有点着急了，说：“询问什么啊？我又没犯什么法，凭什么不让出门？”

“这幢楼上发生人命案了，住在这里的人都要询问。询问完后去上班的可以，去外地的要看具体情况。”

“问什么啊？赶紧问吧。我要赶不上车了。”

“不是我们问，另外会有人来的。”

“人在哪里？赶紧啊！”

“应该在那边的人家里吧，你先不要急。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下，我猜的，你今天走不了了。”

“什么意思？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

说话的警察一下子笑了，说：“不是那个意思。这个走不了了不是说要强制你不能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调查起来会很慢，影响你走不了了。实在不行现在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另外一个警察说：“办案期间，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别着急了，没办法。我们还睡着觉呢就被拉来了。”说完他打了个哈欠。

看来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这时看见对面的门也打开着，有两名穿警服的人在询问住在对门的姑娘。

他说：“几楼发生人命案了？是杀人吗？”

一个警察说：“就是你们这层楼。”他冲着电梯那边指了指，低声说“在楼梯口。……你要敢去的话走过去就能看见被杀的人。”

另外一个警察看了刚才说话的警察一眼，回身对他说：“普通群众不得靠近现场！”

就在这层的楼梯口？那确实够吓人的。

“好了，回家里去吧，在家里等着，等下办案的人来了，他们会敲门，麻烦你到时再开门配合一下。哦，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今天回不去了，可能的话，我是说可能，毕竟我说了不算，等询问完了确定不需要后面配合调查了再重新买车票。”

俞静安无奈地把行李箱拉回来，一个警察给关上了门。

看看时间六点四十了，彻底来不及了。

该回家的时候不想回，回不去了心里还失落落的。不过车票是随时可以买的，等下看看什么情况，没事了马上买明天的车票。想到这里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开“铁路12306”退票，车开了就退不了了，即使现在退也要扣20%的手续费了吧？

退完票他开始给他妈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俞妈妈的声音传过来：

“儿子，上车了吗？”

“妈，今天回不去了！”

稍一沉默后，电话那头说：“你要气死我啊！”

“不是我不回去，是这个楼上出事了，来了好些警察，不让走。”

“警察还能管住人家不让回家吗？再说了，甭管出多大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就撒谎吧。不愿回来就别回来，我不是就你一个孩子！”

“真不是我不想回去，妈！安静在你身边吗？我给她视频您看看，外面都是警察。”

“我不看！我也不信！警察是干警察的事，你是干你的事，我看警察干啥！”

俞静安挂断电话后用微信向妹妹视频，很快就接通了。

俞安静打扮的花枝招展，对着视频说：“哥，怎么回事啊？赶紧回来吧，别惹妈生气了。等下李哲岩也来，我们买菜去，你到车站后给我发个信息，我们去接你。”

李哲岩是俞安静的男朋友。

“安静，我这里真出事了。昨天晚上同个楼层的有人被害了，昨天晚上还是今天凌晨我也不知道。你看看我的行李箱都收拾好了。”他把摄像头对准行李箱照了照又转回来。“门外都是警察，早晨我刚出门准备走的时候被警察拦住了，说要等调查完了才能走。你跟妈说下，完事后我买明天的票。”

这时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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