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楔子 洪波荡起浩海幕(旧版)

杨子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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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纷纷杂杂,熙熙攘攘,以前未便知晓来历,后来如何明晰原委?却从来不晓此始彼终,唯是寰宇之下,有偌大赤县,其中州郡交错纵横,分别坎、中、兑、震、离、乾等,自有北伫一个茫茫巨物,占住中州地面,坎、兑、震等州也有疆界,其名煌煌两痕“奭汉”,赤县南北,皆清白雄峙中原的帝国。

赤县地面自来沧海桑田,生灵养成,穷极物性,或可稍探根本,乃至赤县也不见其首,浩浩落落一撇群峰洪流,历代刘吴皇室都有文治武功。至十代洪裕当政,累逢旱涝天灾,洪裕旋斗东西,正争军功,死伤已重且如羊刃剖判,饿殍遍地见得村野荒凉。谁料先起离州偏地、帝国界外一声炮响,震动整个奭汉地面。

洪裕当即羽檄州郡,收拢乾坤,一边暂缓征粮,一边领军镇乱,从此严守议论,押暴乱反叛的绳连索结一并发送坎州度外疏落处,进将朔方环伺的游牧聚落赶出千百里地面,一国军备,顿增十倍,及洪裕驾崩遗落数十年,仍有使燧枪玩耍的惯用。后人多有慕洪裕行迹的,取号“洪裕大帝”,又有“慈父”之称,奭汉到此兴旺至极,“慈父盛世”好不叫人魂牵梦萦。

帝国清明,歌舞升平,不知多少时节,中州辖下火维的栖阳郡有个读书人,取得好名叫“才荣”。才荣出身僻乡贫家,父母一皆务农,一兄一弟各自埋头黄土,只有他得了郭塾庠序的好处,更兼是个聪慧人物,历来教师先生一带喜爱,要推他攀阶、扶摇,他行村过镇,心眼渐渐高了。

原来这栖阳地面无一处繁华去处,缘在帝都君堡所在原上郡南向,郡里人物全投原上郡来报效,才荣怎做得特例?一众人要走的正是国家年年发付的途径,由学部订立教科,或从实业、或入学术、或修政理,参加常举,能入得中州学院或分拨在志,一句话——得题名“风云榜”便是前路一线无限光明坦途。

才荣考过五回,到第六回,年过而立有余,每遭交金使银,确也不是资财等闲的勾当,须知他见过三回读书人聚众请愿,这次又见考堂门前人众静坐示威,到开考前有大队人马城心赶来一齐打散,他如往常一边笑外来的蠢顽,一面翻书啃薯,堂中情事全都熟络,两日考完,留置君堡等候消息。

这君堡地跨千里,又不比洪裕时候,延绵墙堞只作勾勒,墙外新起台楼无数是野人歇处,连通四面八门,踏过高拱穹门,直道接交,鳞次栉比,有市集凡寒果热蔬、劲黍糯粉一应俱全的经济;寻常巷陌,添露天呈遒棍飞棒、甘球琼浆目不暇接的玩乐;通达门店,列铺肆容俗本华冠、行官坐闲交口流水的生意。

才荣从来住在朝廷特供的客旅,每日都读些闲书,剩下有空便在临衢偏径里走走,抬头即是飞檐走角,琉璃瓦面赭生辉;游云浮雕,银铃盘中曳成脆。厚厚的靛墙之后是奭汉刘吴皇室安居的去处,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只有发奋登榜,乃至编入“氏族志”才有上殿的荣誉,国野一并美誉“在志权贵”;再看瓦顶旌旗凛凛,其上玉龙升腾,那便是泱泱的旁证。

观瞻恍惚,到巷口一个踉跄,差点跌在桌面,才荣定睛看时,才发现是个临街小摊,插旗铺纸,一面立地小桌成一方圆,执笔的毫末龙蛇,见前面扶冠绣袍的高大书生,一时停笔作笑:“贵客何来?”

才荣素来不近怪力乱神,拂袖要走,不奈执笔唤住,堪堪发作,先有一张草纸塞到手面,翻看两行,唯作不解,道是:旋鹰徊蛟,星周月昭;开石辟扉,陨铁平硗。他兀自疑虑,执笔笑不作应,当时打发去了,才荣囫囵兜住,转出偏径,考堂一线请愿未绝,他只怕同乡来问,独回客旅歇下。

话休絮烦,才荣每日起居如常,待到月末出榜,清晨即为街上喧哗吵醒,支窗看时,通衢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一览举牌高呼,二看考堂门禁,三观首尾推搡。这些个腐儒把君堡民众一并称作“特等公民”,如何不起事端?他当然懒得辐凑,自去洗漱,碗碟精光,料得揭榜将近,登时听得窗外轰隆大作,一阵慌乱,整装出门时,已不见了袍光袖影,五里寂寞萧条,踏着殷红望考堂去,书生群聚处,都聚拢在半片告示前,至于旁边磊磊落落两张全不是他们的干系。

眼见榜上无名,一声惋叹,自回旅店拿取收拾好的行装,一路马车步行归来栖阳。磐硗西接连山,东下河原,南北便利,机车走马、铁道行径,肩摩毂击,流商所爱,正是栖阳郡治所在,原来才荣九年前离了老村,先到磐硗歇脚,本作过渡,孰料考场屡不得志,终于安家落户,历来磐硗采石发达,他交互商户文书,盘点运输车辆,年更岁久,稍显自在;又讨了个本分贤惠妻子,虽龄有长少,也时时恩爱,转眼儿女垂髫,他一心要把骨肉安置君堡读考,妻子不愿儿女离侧,因此两人生些口角,抬头无话。

却说才荣回家稍作整顿,赍些盘缠,与妻子、帮佣略作吩咐,恍惚东行。他暗里惆怅,喜怒难展,神作漫游,步遇流星,一路盆原草地,林茂藤起沥油青;雄峰苍川,月盛亭立沐溪清。兜兜转转,不意来到震州地域,凑巧撞上学院公开讲座,与大学者张弦北上下神往,提不起忿忿的气力,在海边待过几日,任蜃楼迷眩,由海市通济,心底好歹微平。

才荣返转归家,随身盘缠已然不多,他只得在市面上整理材料卖了十来幅贴框对联,好在原上尤远,君堡未现,有辱斯文的行事哪个得见?西行不歇,回程步入江云郡,该郡震州边缘,奭汉偏陲,屈指半月路程便到栖阳疆界。

都知披星戴月,车马劳顿,一日才荣民宿住下,傍晚一顿随意对付,早早睡下。蓦然醒转,眼见窗外天色昏沉,他还道梦寐未足,可惜辗转无眠,不知光阴长短,似闻墙后窸窣,一时提心蹑脚靠在石面,脸受寒侵,骨遭冻刺,入耳言语只有“刘吴”“自立”“驱逐”之类,其余掺杂鸟语风话,大概是本地方言。

才荣吊胆回床,拈衾将寝,窗外呼声乍起,火光闪烁,把穹顶映得白昼一般;马嘶雷鸣,脆金铿锵,他闻门外呼唤,旋即躺下。这家主人进屋见鼾声大作,取走角落铁锄自出门去了。才荣翻身打呼,透过眼缝看那半掩门后踱步难停的妇人,左膺震颤,一颗生动必要跳出胸怀,鼻下两孔一堵一疏,额上水珠交连流下,河也似淌在硬木面。他捱了一回,终于等到窗外声响稍息,床上爬起,手足腰背一齐发痛,方才发现天阴堪堪明亮,当时腹中空空,他也顾不得形容凌乱,暗在桌边留下些铜板,挑起包袱看妇人半寐的功夫要开闩出门,身后登时唤住,小包与心肝一齐碎在石板上。

“客官是原上来人么?”

才荣怔怔回首,双瞳哪里敢瞧脚边物什?半晌从喉间挤出一段,“怎么?”

“外面到处都在抓奭汉过来的官人,我看你这副打扮像个读书人。”妇人抱起小包,一力把才荣拉到桌边坐定,回身把闩给上了。

才荣惊魂将定,忽闻北方紧促的枪火,紧跟着惊鸟飞鸣,他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轻问道:“我是奭汉来的,不过不是官家人,他们连我这样的都要抓么?”

“乡里的丁汉抓人你们须说不得话,押到林里一枪就没性命。”

“那我怎么走出去?”

妇人扎起白巾转入内厨,灶火入耳,须臾端出一碗稀粥,一碟菜蔬肉粒,看着往卧室去了,“后生,你吃着,我有法子领你出去。”

才荣抹去额面冷气,身下松弛,空腹也来抗议,难得再想其他,风卷残叶般扫光碗碟。正见妇人转出里屋,臂弯里捧着暗沉窄袖,他换上短衣长裤,搭上满载包裹,由妇人牵着垂头噤声,确信往西去,十来步便撇出一步受人盘问,只道这皮白身长的男人面生,农妇都推脱是邻村来访的亲戚。才荣波漾稍停,那时微作顾盼,却见街巷狼藉,持械的农人精兵押着一伙一伙绳手相连的人前行;遍地是尸骸纸片,英武的长须男人画像划得粉碎,留下无算鞋板的印记;乡民将屋前院后的绣龙旌旗扯下,赤服红章绕着火光欢呼歌唱,美其名曰“烤蛇”。

才荣到得林内,农妇又送了一程,嘱咐他穿梭便出江云地界,转看妇人辞别,万千的感激张口难言,终于磕头见血,又交付些碎银,不容妇人推脱,踏步隐入密林无踪。

他一身粗布,抹得灰头土脸,三两日不敢停顿,食袋剩下些碎屑,只得摘果取实聊作充饥,乃至腹泻难当,蹚出小林已然脸黄肌瘦,本欲奔走君堡传报变生肘腋,两条腿铅坠铁缚也似抬不动,更记挂磐硗情事。

中州郡镇皆兵燹罹革,一路曲折,见乡间擎刀的白衣招徕扛耙推耖的农人,西入渐深,有掣火的披甲带领秉刀举枪的军士,乃有百里八丘,遍地废墟,满目飘零。才荣身虚体弱,骑不得马,自称逃难的饥民逆往栖阳而行,一双肉脚板磨得粗硬生泡,又听说书生军早已攻入君堡,都国残破,都作茅草过火、石子过刀的架势,凡入眼生灵,略无孑遗。

才荣披头散发,仿佛坎州巫祝,一体搭包失落,归来磐硗,如何还找得到一家一院?他哭天抢地,头晕目眩,当时昏死屋前,无人过问。

半段兵戈鏖战,一片生出稗史来,正是:洪波荡起浩海幕,腾蛟翻造霹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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