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节
第六十三章 干爹（旧版）

江守静被强迫着磕头，挣脱不开，头冒金星，只觉得额上痛意越来越深，流出的血也越来越多，在俯身的每个瞬间都加深了石板上的印记，在沉闷的响声里血肉四溅！

他从来没觉得有比现在更屈辱的时刻，被强迫上赶着给人磕头就算了，别人不但不领情，还要将自己驱赶走，嫌自己碍眼。

江守静也自觉丢人现眼，可那能怎么办呢？

人要活着才能讲生者的尊严啊。

侍卫粗暴地将他们拉开，江守静狠狠跌向身后，手上被蹭破了一大片，渗出了红血丝。

“你们在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尖细无比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含情感的阴冷。

江守静循声看去，他呼吸慌乱粗喘，心却慢慢平静了下去。

同样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太监看起来已经是中年，资历应该不低，张公公见到他时还忍不住弯下身子，谄媚地笑着：“白公公，您怎么来了？”

白书贵没有看他，只是把淡淡的目光落在了江守静一等人身上，他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谁教你这样做事的？”

“出门在外，要替主子体面。”

说完，白书贵堆起笑容，和和气气的样子，他上前低声说着：“这小孩儿我替他收下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江守静的父母这才感激涕零地接过了银两，很干脆地起身离开了。

见状的江守静下意识也准备追上去，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多大点事，不喜欢就分配去净军。”白书贵冷声吩咐给张公公，帮助他做决定。

他还忙着出宫处理事务呢，见到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还得浪费时间来说教，这张……张什么来着，反正当了这么久太监也当不明白，难怪现在还只是个普通太监。

想到这里，白书贵又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张公公只好奉承地笑着，卑躬屈膝的模样比刚才江守静的父母差不了多少。

江守静眼睁睁地看着白书贵从自己眼前走过，此时他还不知道净军在宫里的地位有多低，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差事有多苦多累，他以为自己不必再像刚才那样跪了，却没想到，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站起身来的机会。

他成为了最卑微的下人，抬头看到的，只有贵人掺杂了金丝的鞋履。

没过多久，江守静和最后一批进宫的人一起净了身，之后就被安排躺在密不透风的蚕室里，他陷进黑暗里，痛入骨髓后最后只有绝望的平静，像是一具尸体，感觉不到身体与灵魂，周围都是腐败糜烂的味道，在这种死寂的氛围里，他迟钝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屈辱感，这来自……身体上的残缺。

张公公随便让人将他带去了净军所在之处，江守静意志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深宫里谁又会可怜谁呢？他没时间耗下去了，总得活着。

那段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又卑微，但他心底还是慢慢升起了希望，才恍然理解何谓置死地而后生。

也许扛过这一切，他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在宫里，他见到了那个松口让自己进宫的太监，他被人簇拥着，无论是妃嫔还是廷臣，都在他这里递过银子，讨要过消息——他离头上那位天子很近，沾得几分权力的光华。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想过得好，得认个老太监做师父，教些活命的本事，江守静来得不巧了，眼下交了银两给白公公的，叫不了他一声师傅，只能随着其他人一起，叫一声干爹。

几个春秋过去，江守静终于能在他面前露上一次脸，不甚熟练地谄媚着：“干爹。”

白书贵早已不认得他，眯了眯眼睛笑道：“诶，乖儿子，一边玩去吧。”

他就这么被其他人明里暗里地拽下去了。

江守静有些不甘，忍了忍还是离开了。

白书贵和郑百盛不对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同样是在皇帝面前得宠的宦官，两个都想着怎么掰倒对方，他们在宫里行事尽量谨小慎微，但还是不免露出点马脚。

很不幸，白书贵成为暂时落于下风的那一个，失势掌权都在一瞬间，权力更迭得比太监的对食都勤。

他干儿子们在要紧关头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大慈大悲了，独独只有一个江守静，一日两次地来看望他，不避嫌地叫他一声干爹。

白书贵心里感动得哟，当即让他别叫干爹了，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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