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楚风
第八章 利益是最好的“说客”（旧版）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扰。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史记李斯列传》

李斯，战国末楚国上蔡人，荀子的学生。他协助秦始皇统一六国，是开国元老之一。建立秦朝以后，李斯又用法家思想帮助秦始皇治理国家，在废除分封、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货币、修建长城和驰道等重大决策中居功至伟。李斯是秦朝中央政府中最为重要的人，如果立储君之事没有丞相李斯的支持，赵高的计划很难得以实现。

得到胡亥的默许后，赵高找到了李斯。双方见面寒暄后，赵高直奔主题：

“皇上驾崩前，赐给长子扶苏一封信，让他到咸阳主持葬礼并立为继承人。现在这封秘信还没来得及寄出，皇上就驾崩了，此事暂时没有其他人知晓。所赐长子的书信以及符玺全部都在胡亥手上，定太子人选其实就是大人您一句话的事。您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李斯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随即正色回答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亡国的话呢？这不是作为臣子所应该谈论的事情！”

赵高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斯的那个稍瞬即逝的微表情，他心里有了一些把握，接着大胆地说：“君侯您觉得自己和大将蒙恬之间，谁的能力更强？谁的功劳更大？谁更深谋远虑？谁更能得到天下的民心？谁又和长子扶苏的关系更好呢？”

李斯也是个绝顶聪明人，当赵高一开口，他就猜到了来者的意图。但这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弄不好就会满门抄斩，为了稳妥起见，有些话万不能从自己的嘴巴里先讲出来。

于是，李斯继续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反问赵高：“这五个方面我都不如蒙恬，您为什么要如此苛责于我？”

赵高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对付像李斯这样的聪明人更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本来只是一名内宫里的宦官奴仆，有幸得到皇上的青睐，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服侍始皇帝。我管事这二十多年来，在秦国从没有见过哪个被罢免的丞相和其他功臣能够成功将爵位传给下一代的，他们的结局大都是被杀。皇上总共有二十多个皇子，这些人您都了解。长子扶苏刚毅而勇武，讲信义，还善于激励士气，然而他即位后却对君侯您非常不利。我敢断定扶苏一定会任命跟他关系更好的蒙恬为丞相，事情这就明摆着，您恐怕难以带着通侯之印告老还乡了。”

赵高边说边仔细观察着李斯，只见李斯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中不安地摩挲着。

赵高继续说道：“我受皇上诏令，一直教习胡亥，让他学习律法已经数年了，至今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失误。这个孩子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虽不能言善辩，但内心明辨是非，礼贤下士，在秦诸位皇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我觉得胡亥可以立为继承大统之人，所以恳请您考虑一下。”

李斯已经彻底明白赵高的意图了，他依然不想被人抓住把柄，还是不动声色地答道：“你还是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上吧，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我李斯承蒙皇上的遗诏，听天由命，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是我来定夺的呢？”

赵高看见李斯对自己大逆不道的言论没有表现出震怒，反而闪烁其词，心里更加有数。于是，赵高摆摆手反驳道：“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关键时刻犹豫不决，你这样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双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李斯用一声长叹打破了尴尬的场面：“我李斯本是上蔡闾巷的一介布衣，承蒙皇上提拔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因此陛下才将国家安危存亡的大事全权交给了微臣。我怎么可以辜负于陛下呢？忠臣不应该贪生怕死，孝子不应该害怕辛劳，作为臣子就应该恪尽职守。请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李斯也要犯罪了。”

然而，赵高却从李斯最后一句“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这句话中领悟出了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你还得再推我一把，我才会跳下火坑跟你一起干。

于是赵高继续游说道：“都说圣人迁徙无常，顺应时势之变，见末而知本，看见动向就能知道结果。万事万物变化的规律，哪有遵循一成不变的章法呢？如今天下大权就在胡亥的掌握之中，我教导他那么多年，太了解他的志向了。更何况作为臣子我们都是外人，作为外人插足皇家内部事务就是叛乱，作为臣下制约君主的行动就是犯上。因此说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这都是事物的必然规律。您的见识怎能如此落后？”

李斯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知道赵高的利害分析是对的，但其作为人臣的本分还在努力维护其最后的尊严：“我听说晋国更换太子，三世不得安宁；齐桓公兄弟争夺王位，结果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商纣王杀了比干，不听臣子的劝谏，结果国破家亡。这三桩逆天大事最终都落得祖先宗庙都无人祭祀的下场。我李斯还是个人，怎么能参与这种反叛的阴谋呢？”

赵高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戳中了李斯的痛点，他的语气明显占据了上风，他开始面露凶相：“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请你按照我说的做，这样既可保证你荣华富贵，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又可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如果你今天放弃了这个机会，那将祸及子孙，真是令人心寒啊。聪明人都能够将祸患转化为福祉，你会做怎样选择？”

看见赵高最后亮出了赤裸裸的威胁，李斯突然间全明白了，赵高之所以如此大胆地来找自己商量篡位的阴谋，就一定事先埋伏好了刀斧手，做了最坏的打算。李斯泪流满面，他惭愧地仰天长叹道：“嗟乎！偏偏是我遭遇了乱世，既然我不能以死尽忠，先帝为什么要将这副重担托付与我哪！”

最终李斯屈从了赵高的安排。

赵高连忙向胡亥汇报，趁机阿谀逢迎道：“我可是奉太子您的命令以报丞相，李斯敢不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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