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废墟上喝茶的人
第七章 生日（旧版）

“好想吃那块肉肉啊。”小女孩的身高刚刚够得到桌子，微微垫一下脚尖，下巴就完美的挂在了桌子边，她盯着一桌子的食物，眼睛忽闪忽闪着。

“乖乖听话，我们要等妈妈和奶奶一块才可以。”

小女孩目不转睛的继续盯着那盘菜，撇起了嘴。

男人像是顺猫的毛似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好咯，最后一个压轴菜来啦。”

“嗯，好香啊，闻着味都能知道你过来啦。”

“你鼻子真灵，不亏是属狗的。”女人回怼道。

“焕真，哪有你这样说自己老公的，他是狗，那你是什么？”

走在女人身后的老太太嘟囔着，虽然声音小，但空气中弥漫着威严。

“妈，我就是开玩笑嘛，哪还当真了。”女人加快了脚步，似乎是手上端的砂锅太烫手，坚持不住了。

“你怎么那么笨呢，你知道拿个盘子或者用抹布包着也好啊，真是不怕烫。”男人把挂在桌子上的小女孩往怀里一裹，似乎是担心女人手一滑，烫着了她。

“我这不想着两步路就过来了嘛。”

砂锅放定，女人俯视着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像是在审阅自己打下的江山一样，又或是像国庆大阅兵时，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的那个人，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欣慰。

女人的手在围裙两边抹了抹，顺势腿一屈，坐在了凳子上，但下一秒就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笑着对走在后边的老太太说，“妈，吃饭啦。”

“嗯。”那老人言简意赅的回复了这一个字。

老太太坐下后，对着男人怀里的小女孩说，“乖乖，姐姐呢？姐姐不和你抢着，你吃的香吗？”

“哦，对，姐姐呢？乖乖。”女人这才意识到大女儿还没来，刚放在腿上的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宝贝。”隔了几秒钟，男人见没人应，又加大音量叫了一声。

“大宝贝吃饭啦。”依旧没有回答。

这时，小女孩从男人的怀里挣脱了出去，踉踉跄跄的跑出了餐厅，不到一分钟，姐妹俩手拉着手走了进来。

“磨叽什么呢，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要等你吃饭。”男子略带批评的语气，但程度很轻。

“好啦。”女人轻轻说了句，女人挨着男人坐，用右边的手拍了一下男人。

“奶奶，生日快乐。”大女孩拍了一下齐腰高的妹妹。

老太太笑的眼睛弯成了赵州桥。“好好好，乖，真不愧是我的乖孙女。”

一把搂到跟前，挨了挨脸蛋。老太太上了年岁，变得瘦小了很多，而同时孙女又一直在长个儿。吃力的搂过来，祖孙三人差点一块连椅子摔倒。

姐妹俩乖巧的挨着奶奶的座位坐好，期待的望着奶奶。

“你们俩这是咋了，难不成奶奶过生日，你们俩还指望奶奶给你发红包吗？”

“当然不是啦，爸爸你真是的。奶奶你不打开看一下我送你的什么礼物吗？”妹妹从椅子上溜了下去，拽着姐姐的胳膊整个人靠了上去。

“哈啊哈，好吧，那我看看我大孙子送了她奶奶什么礼物。”

“哎呦，这盒子包装的还挺精致嘛，你这缠了多少胶带啊，我都撕不动了，真是年纪大了。”老太太一边拆一边说着，嘴角上扬的都快和眼睛一般高了。

“那可不，我怕不结实，一共用了三张包装纸呢。”女孩骄傲的说。

“姐姐你给奶奶帮一下忙嘛。”妹妹奶声奶气的说着。

“哈哈哈，那你来帮奶奶打开好不好？奶奶真是没白疼你呢。”老太太一边继续使劲的撕着包装盒，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望向小女孩，就像是在看一件罕世珍宝。

这个时候，一旁的男人不耐烦的递来了一把水果刀。

“妈，你也真是的，不知道用刀划拉开吗？大丫头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有什么意思，废了老半天的劲儿，现在不还得撕了。”

大女儿白了男人一眼。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你懂个屁，那你怎么不早点递刀过来啊，怎么不想着说帮我拆开呢，看着我拆的费劲儿。”

打开盒子，老太太看到了一双玫红色的凉鞋。自打老太太看到大孙女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哎呀，这么红啊，奶奶都一把年纪了，可怎么穿的出去。”

“怎么会呢，奶奶穿什么都好看，红色最配您啦。”

“妈，要不您试试。”女人在一旁试探的说道，脸上挂着笑容。

“现在试什么试，我的乖孙女只怕是都饿了。我们啊，吃完饭了再试。”双手把鞋子拿起来又对着光仔细打量了翻，依依不舍的放在后边的凳子上。

“嗯，而且这种eva材质的鞋子特别结实，怎么穿都穿不烂。”大孙女骄傲的说。

“她呀，前两天听您说了句自己那双凉鞋太久了，就有心的记下了，这还是预支今年的压岁钱买的。”女人在一旁像是邀功一样的连忙补充道。

老太太拿着鞋子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听到这句话，忽然将鞋子扔了出去，鞋子实在是弹性太好，从门上还反弹回来了半米。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现在连你也来咒我了。”说着就哭了起来，真是夏天的天气，突然晴转暴雨。

大孙女一脸木讷，不知道奶奶说的是不是自己，身旁的妹妹吓得紧紧把姐姐抱住。

老太太继续说。“我活着就这么碍你们眼吗？变着法的咒我。”

“妈，你不要总这样行不行。她哪有那个意思啊。”男人的天像是暴雨前的雷声，沉闷厚重。

“再不吃，菜都凉了。”一旁的老汉木吞吞的说道。

“吃，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天什么事都不操心，连我死活都不管。你们一家人整天变着法的诅咒我，都在盼着我早点死。”

老太太声泪俱下，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这日子没法过了，哎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都是不孝子......”

女人试图去拉老太太，谁知，还不等女人的手伸过去，老太太倒是快人一步的一挥胳膊，女人一个趔趄也栽在了地上，摔的哎呦一声，佝着身子起来的时候一手捂着屁股。

大孙女回头望了望地上的红凉鞋，不明白奶奶为什么突然生气，但她可以肯定就是这个礼物惹的祸，换而言之是自己惹的祸。她突然开始哭，贴着她的妹妹见姐姐哭，自己也哭起来，是小孩子的那种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男人一推桌子站了起来，那被轻纱覆盖的愤怒呼之欲出。

“妈，逢年过节您就闹，逢年过节就闹，今天可是你自己过生日啊，您还这样，有意思吗？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呀，再说了，您怎么能把自己的孙女想的这么坏呢，她有多孝顺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男人给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一只手抱起老二，另一只手牵起老大回了卧室。

男人一通说，老太太面子上哪抹得去。倒是不坐地上了，蹭的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几乎是蹦到男人面前给了男人一巴掌，但男人个子比老太太高的多，以至于老人扑了个空，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男人下意识的去扶，又迅速收了回来。老人只有两根手指头够着了男人的下巴，留下了两道鲜红的印记。

“娘！”男人吼出了这个称呼。

“您要是整天这样闹，还不如杀了我呢，你要是真心里有气，就杀了吧，只要你心里舒服就好。”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无可奈何的流了两滴眼泪，不过真的只流了两滴，就再也没有了。

“杀你？”老太太咬着牙仰望着比自己高小半米的儿子。你这是存心不让我活，哪有儿子让当娘的杀了他自己的，我死，我死，我去死好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若有所思起来，大概过了十来秒，突然转身跑去了厨房，提着一把菜刀就冲了过来，在男人面前，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遍又一遍的说，杀了我，杀了我，把我杀了啊，我死了你们就都开心了。

卧室里，女人对俩孩子说，“你们乖乖在这待着哦，妈妈出去一下，等会给你们拿吃的过来，又盯着老大的眼睛说，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妈妈没叫你们，一定不许出去。”

老大回望着女人的眼睛，点了点头。

卧室的一道门只能是掩耳盗铃，阻隔的了画面，但信息仍旧不受影响的传递了过来。她们听见从客厅传来了争吵声，嘶吼声，砸东西的声音以及母亲不停的道歉说自己错了的声音。

后来女孩儿问妈妈。“妈，你做错事了吗？为什么要一直给奶奶道歉？”

女人说，“妈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妈妈知道，只要自己低头认错，奶奶的火就会消下去。”

战争逐渐趋于平静，男人进来抱起大女儿就出了门，从来没觉得从五楼到一楼的距离那么远，时间流逝的如此漫长，也从来没有过从五楼到一楼走的如此之快，连走带跳的就出了楼道。大女儿趴在爸爸肩膀上，望着五楼。她看见妹妹扑打在窗户前，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控着手舞足蹈的。

“姐姐，姐姐，你不要丢下我，姐姐，我要你姐姐。”

虽然隔着玻璃，虽然有五层楼的距离。可妹妹的声音，在姐姐的耳朵里回荡了好几十年。

其实关于那时候的事，她很多都记不清楚了，即使关于这段回忆，画面中也只有小时候妹妹的一个身影，但事情的根茎纹路，就像是用滚红的铁烙上去的一样。妹妹当时哭，她对此是很麻木的，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妹妹哭，并没有想过自己不应该离开妹妹，只是知道自己在那个家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爸爸会带着自己离开，但，好在的是，爸爸带着自己离开了。

就这样，妹妹扑在窗户前哭的场景，伴随着自己成长，直到现在。

那是两千零三年，非典突袭，但对于偏远的小县城，影响到底是小的，他们找了个旅馆住下，那个旅馆很简陋，雪白的，或者是米黄的墙上孤零零的挂着一台电视，或许是因为太孤独了，反而使得那台电视显得突兀和多余。爸爸每天躺在床上看电视，自己吃着从超市买回来的蛋挞，那是她第一次吃蛋挞，当时爸爸让她拿两盒，她说太贵了，拿一盒就好。她咬了一口，酥皮掉在了手心，想着，要是妹妹在就好了。

关于后来，她们又是如何再回到五楼，如何和奶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说笑的已经全然不记得，就像是这段回忆被彻底清空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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