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四十六章 无比自责（旧版）

因为身上有伤，周立春的屋子里一向是三个火盆，暖气充盈，但他看上去似乎仍然有些畏寒，伸手取下衣架上的外袍裹在肩上，缓缓走到内寝门边，把半开的门扇重新关紧，回身将垂落的发丝以布带束起，靠在火盆旁坐下。周立秋的视线愣愣地随着他移动，刚才那股气势不知怎么的渐次就低了下去，有些不太自在地抓着圈椅扶手，大哥坐定后抬头一看他，他立即就站了起来。

????“那个香炉里被掉包的龙涎香，其实周管家做的。”周立春的眉宇间掠过一抹痛楚之色，但语调却很平静，“父王就是因为这个，才对他加以惩处。”

????“他、他什么？”周立秋睁大了眼睛，舌底有些发僵，“我不明白，周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他不说，是因为这也算合了他的心意。对他而言，我若是一直没有子嗣，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信！”周立秋快速摇头，提高了音调，“这根本讲不通嘛！周叔在咱们府里近四十年了，照看母亲，照看大哥和我……他做出这样的事总得有个缘故吧？”

????周立春的视线缓缓定在跳动的焰尖之上，喉间的声音有些艰难，“你知道，父王是由先帝赐国姓的吧？”

????话题的突然转换令周立秋一时有些发怔，呆了片刻方道：“嗯？哦……当然知道，大家都知道啊。”

????“我也是。”

????“也是什么？”

周立春转过头，直直看向二弟的眼底，“我也是先帝赐姓，父王收养的。”

周立秋如遭雷击，楞了愣神，飞速的逃离了临渊王府，留下兄长在原地摇头叹息。

石珀威为赵凌雪的诊治虽然尽心尽力，但他总归不是临渊府的专职大夫，石家为了将他绊在京城，更是留了不少的事务给他。遇上特别忙碌抽不开身的时候，赵凌雪便会如今日这般，在小妹周立冬的陪同下前往，免他路途奔波。

????在内堂诊断已毕，预定要接收入库的药材稍有耽搁还未送到，石珀威意外地空闲下来，便请赵凌雪和周立冬在院里稍坐，喝杯药茶。

????禁军查封的阵仗在京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震荡，石珀威也算是这次事件的相关人，煮水烹茶之时，不免私下问了一句：“我听到了一些传言，却又听得不是太明白，到底在恨什么？又为何要针对临渊王府？”

????赵凌雪早已待他如自己家人一般，又相信他是个稳重可靠的性子，当下倾过身子，低声道：“你当然不明白了。更是严禁任何议论，所以知道详细内情的人并不多。我也是昨天问过立春才知道了大概。”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神情有些难过，“凡是与此相关的人，她自然是个个都恨，可身份所限，除了私下巫咒，她哪有机会对陛下做什么，当然只能先针对临渊府了。如此恶毒的人，也幸好她接近不了父王和立春。”

????石珀威见赵凌雪说到后来心情有些郁沉，忙递上热茶，安慰道：“如此久远的阴诡之事能找到真凶，已是天道有眼。在我看来，姐姐这些年心中的苦楚，很快也能过去的。”

????这时仆役来通知后门药材送到，赵凌雪也挂念夫君昨夜睡得不安稳，两人匆匆饮了茶，各自起身。

????新抵达的这批货是从药王谷专购的珍稀药材，石珀威检收得特别精心，花了近两个时辰方才一一清点入库，不免有些疲累，将后续的事务委给仆役处理后，回到自己院中小歇。

????刚刚迈过枯藤垂绕的月亮门，迎面便瞧见驿馆的驿卒站在庭中石桌边，表情古怪地拿手指指向上方，向他使了个看不明白的眼色。

????石珀威皱起眉头，顺着驿卒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高高的主屋房檐上，周立秋半蜷着一条腿团身而坐，头埋得甚低，侧边脸颊被低垂的发尾遮了大半，完全看不到脸上的表情，竟不知他究竟何时过来，又到底坐了多久。

????自打上次见面之后，这位临渊三公子仗着交往渐多，出入驿馆确实越来越随心所欲，但这样偷偷跑来坐在人家屋檐上的举动，以前倒是从没发生过。石珀威一时有些无措，又见驿卒脸色紧张，扬起头问道：“三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你能下来说话吗？”

????周立秋听见他的声音，一按房脊翻身跳了下来，却又并不答话，一转身进了南厢的茶室，闷闷地向墙而坐，将脸埋进手臂中。

????石珀威随后跟了进来，围着他看了一会儿，仍是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多少也能知道他现在情绪不佳，于是回过头，示意站在门口的驿卒离开，自己在一旁陪着坐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盅茶的工夫，周立秋终于动了一下，慢慢从臂间抬起头，微微红着眼圈，低声道：“你知道吗，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石珀威怔了怔，“什么是因为你？”

????“大嫂难过了这么多年，大哥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原来全都是因为我……”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水光，又被忍了回去，“因为有人觉得，临渊王府应该是我的……”

????周立秋牙牙学语时，牙床上便时常咬着兄长逗弄他的手指，最初开始蹒跚学步，手里牵的也是大哥的衣襟。二十来年兄弟情深，一个血缘的秘密并不足以冲击什么，真正令他接受不了的，是震惊之后才突然想明白的事实。

????尽管故去的临渊王妃视养子如同己出，但对于打小便照顾她的管家来说，周立春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孩子，如果世子一生无嗣，至少将来……临渊王府能有机会回到她亲生骨肉的手中。

????周立秋实在无法忍受这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恶毒，最终竟然是以他为名。

????以往遇上心里难过的事情，他第一个便会找到兄长倾诉，但在那一刻他却连头都不能在大哥面前抬起，跑出府门外茫然地走了一阵，便躲到了石珀威这里。

????石珀威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糊里糊涂，也没有再多追问，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的面前。

????周立秋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看了看眼前的茶杯，问道：“你有酒吗？”

????医家之人当然最不赞成借酒浇愁，可石珀威以往从没见过周立秋这般灰败沮丧的样子，一时心软，便让手下仆役去给他买了一坛上好的酒。

????周立秋心绪烦乱，饮得虽然不急，但从日中喝到月升，整整一坛下肚，还是有些醉意沉沉，一时兴起，拔剑在院中舞了起来。

????他的剑法习自大家，本就如清风流水，飘逸灵秀，此刻脚下微有不稳，越发肆意潇洒，仿若天上月华倾泻凡尘，舞到酣处时，又扯了外袍丢开，口中随剑吟唱：“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

????石珀威原本只在自己房中阅看医典，闻得歌声清朗，不由走了出来，倚在廊下圆柱边观看，只见剑光点点间，柔韧修长的身影悦目之极，令人看着看着便有些入神，回醒过来时才发现好几个伙计都在廊下围观，石珀威遣散了众人，一转身又走了回去，将门窗都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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