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三十五章 隐忧（旧版）

承天殿宫宴历年来热热闹闹的最高潮，便是由皇帝指出十二道年菜，分赐至帝都十二座最受看重的权贵府邸。今年宣帝新立，便由宣帝赐菜。

????宣帝托着下巴在席面上瞧了许久，挑了个八宝鸭，指给他的舅父张齿。

????不多时赐菜完毕，已近子夜。宣帝瞧见旁边的老宁王已经倦倦地眯起了双眼，笑着起身，又赐了众人共饮一杯，诏命散宴起驾。

????从宫城回府途中，满城烟火正盛，璀璨耀目。正月十六前例不宵禁，刚刚放晴不久的满天星光，在这繁华帝都的皎皎灯火之前也显得黯淡失色。

????周立春身体毕竟没有好透，在前厅解下肩上披风时，半圈眼睑已隐隐透出灰白之色。世子妃赵凌雪虽然瞧着心疼，但也知今夜尚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不敢多言，陪送到主院门前，行礼叩别父王，便自己一个人回了东院，先替夫君准备茶点。

????王府主院的西北角上，另有一座平时静闭不开的上院，玄岩为墙，乌檀为门，院内一条青石大道，两边植有常青松柏，正是临渊府的祠堂。

????此时祠堂大门已开，廊下灯火通明，庭院早就洒扫得干干净净。周元忠在阶前稍停，抬手又整了整衣冠，方才率二子迈步前行。

????堂内迎门是一方长案，案上齐齐整整摆放着牺牲贡果，居中一鼎香炉，两边各有一支素白高烛，已燃烧近半，下方铜台上堆满烛泪。

????与其他祠堂不同，这方供案之后的龛位中，孤孤单单只供了一个紫檀牌位，牌面上一片空白，并无一字。

????周元忠从随侍旁侧的侍卫手里接过三炷清香，向牌位谨肃叩拜。立春立秋两兄弟分站在他左右肩后，也随之拜下。

????礼毕起身，将清香插入炉中，周元忠望着牌位上暗沉的木纹，语调悠远低沉，“你们都知道，这块无字牌位，乃是先帝亲手所制，赐我临渊府供奉的。虽然年年礼拜，但这其中的深意，我只对立春说过一次，不知你们可还记得？”

????周立春神色肃然，朗声答道：“父王教诲，岂敢轻忘。世间英灵无数，未必人人后世留名。此牌位虽无字，情义却在心。但凡心中想祭之人，或是师长，或是先辈，或是故友，或是大乾战旗下的每一个亡魂，皆可进香于此位之前，以安忧思，以念长情。”

????周元忠微仰着头，苍老的眼眸中徐徐泛起潮意。

????无论是宫中扶持长大的兄弟，还是跪在眼前的这两个孩子，他们再怎么亲近，再怎么贴心，也不可能知道埋藏在周元忠心中的全部故事。当缕缕白烟绕过牌位萦萦不散时，眼前随之浮起的究竟是哪一年的临安，哪一年的临渊军，也许人世间只有这位老王爷自己才最清楚……

????“你们兄弟俩过来进个香，就回房去休息吧。”

????两人素知父王只要在京中过年，除夕夜必定是一个人守在祠堂中，也都不敢多言，在侍卫手中接了香，郑重礼拜后，悄然退出。

????走到祠堂院门前时，周立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摇曳的烛光下，老父的身影已经有些佝偻，不复往日英挺。半掩的门扇仿佛划下了一道时光的细线，将他一个人孤单地分隔在了另外一段岁月中，一段对他来说曾经那般鲜活，如今却已湮逝难追的过往岁月。

????次日正月初一，全年最为喜气洋洋的一天，除夕守岁的困顿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周立秋，他依然是天一亮就精神满满地出了房门，提剑在庭院里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早课，等到父王兄嫂起身，过去拜年领了红包，再陪着吃完早膳后人就不见了。

????周元忠看看对面陪着自己下棋的长子，再看看一旁认真烹茶奉上的儿媳，忍不住咬了咬牙，“这小子！养他到底有什么用？”

????周立春笑着劝慰道：“立秋就算在府里，您也要左不是右不是地挑眼，管他呢。”

????赵凌雪在一旁提壶换茶，也笑道：“是我做了点心托他带去驿馆的，父王要怪肯定只能怪我了。”

????其实周元忠也并不是真的生气，稍稍一劝就笑了起来，又想起初一是女眷们进香的日子，反倒吩咐赵凌雪不用陪着他俩，赶紧收拾出门最好。

平心而论，临渊府三公子虽说不像兄长那样恪尽孝礼，但他过年第一天就跑到石珀威等人所在的驿馆，倒也并不是因为自己贪玩。年前石珀威和小妹终于集齐了需用的药材，立秋性子急些，迫切想知道这能调理大哥伤势和父王身体的神药，究竟做好了没。

立冬也是外表大大咧咧，实际心细着呢，派人从临州把石珀威请来，就为了趁着团年大哥和父王都在，好为他们调理。

所幸石珀威只是言辞谨慎，并非爱卖关子的人，此刻心中有了数，自然是一问就答，“眼下还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药材已然齐备，我的针法也算练得纯熟，应该可以开始诊疗。”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既是治病，肯定需要病人配合。这个时候，必须得告诉老王爷和世子真相了。”

????得了这样一个答复，周立秋心里既高兴又有些难过。高兴的是大哥的身体有机会痊愈，难过的是在这大年下的，兄长却不得不跟父王解说这么让人堵心的事情。

????“我大哥表面上看不出来，可我知道他这一阵子几乎都睡不好觉。胸口都闷得慌。父王也失去了往日神采。”

????石珀威想不出什么劝解他的话语，最后也只能道：“好在世子性情疏朗，又颇受老王爷喜爱，应该能劝导老王爷同意吧……”

????若论起大年初一心中郁闷，此刻的周立秋并不是唯一的一个。除夕在宫城值完夜刚刚交班的张青，现下的情绪也甚是阴沉。

????“大统领宿卫辛苦，这是陛下特意命奴婢送来的，为大统领佳节添福。”

????正阳宫的都总太监亲自将一桌席面送到禁卫营值房，口口声声提的却是陛下。张青不用多想也能明白，这是太后在提点自己不要忘了张氏一族荣辱同体，务必要顾念陛下。

????禁军拱卫宫城，岂有不顾念主君之理？这番提点真正令张青不太舒服的地方，其实只在于它背后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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