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李普西大人。”
“李普西大人辛苦了。”
李普西走在律勒欧氏族的聚集地,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亲切友好的打招呼。
有些还会送上崇拜、仰慕的目光。
半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氏族。
这位年仅十三岁半,头上顶着未来首领的年轻人,徒手把一头逆戟鲸给扔进了海里!
当时的场面极其壮观!
庞然大物的黑白大鱼与渺小的人影形成巨大反差,从而营造出扑面而来的力量感,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直到逆戟鲸被扔进了海里,热切欢呼和掌声才彻底爆发。
亲眼目睹的渔民们为之颤栗,惊呼着多么强大,纷纷将之称为奇迹!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血肉之躯能撼动数吨重的逆戟鲸。
这就好像蚂蚁试图推动大象一样。
天方夜谭,不可能实现。
但事实却是,李普西在他们眼前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更让人惊奇和难以置信的是,李普西在事后还以‘你们通过了考验’为理由,分发给了渔民食物。
都是金灿灿的上好麦子。
数量不多,每人两把,足够一家人吃个一两天。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普西是凭空把麦子变出来的!
神迹!
他们没亲眼见过神话传说,但他们都觉得神话传说也不过如此。
他们感觉到安全感爆棚,对李普西的认同火箭般上升,也是事后这件事情以最快速度传播出去的原因之一。
“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埃塞尔诺醒来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感觉就是‘我难道睡了一万年?’
他有点懵。
自认为氏族第二聪明的大脑,现在也想不出任何一点办法来。
“大人。”
就在这时候,心腹传来了更糟糕的消息:“李普西...李普西大人过来了,他要在外面见你。”
已经开始喊大人了吗...
埃塞尔诺心情五味杂陈。
大哥,你说的对,如果有绝对的力量,那么阻挡在面前的一切都会被碾压。
埃塞尔诺轻吸了口气,面容带着以往的严肃走了出去。
李普西就站在外面,周围还有一大群好奇跟来的氏族民众。
埃塞尔诺平静的道:“早上好,我亲爱的侄子,听说你完成了一个壮举,我很为你高兴。”
“早上好,还有谢谢。”
该造的势也造完了,李普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我认为我已经能成为氏族首领,按照氏族传统,霍尔姆冈(hólmganga)吧。”
“不要让我失望,叔叔,如果你拒绝,耻辱会伴随着你的余生,仙宫的英灵殿也会将你拒之门外。”
李普西平和的直视着埃塞尔诺,语气平淡的说着。
“决斗?”
“这一天终于到了。”
氏族民众惊呼了一下,但很快就下意识压低声音。
因为李普西话语太平淡了。
没有锐利、没有霸气侧漏,平淡的像是在说我要买一条鱼。
可偏偏内容却是决定氏族首领。
这样强烈对比,反而让人觉得李普西更加莫测,让他们不敢逾越。
“hólmganga......”
埃塞尔诺咀嚼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
hólmganga,霍尔姆冈,也是斯堪的纳语言中‘决斗’的意思。
霍尔姆冈,霍尔姆决斗,就是决斗断讼法。
日耳曼法律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解决指控的方法,也是一种争议双方解决问题的方式:决斗的胜利者被宣布是正确的。
词语的真正意思是去小岛散步。
这么称的原因是因为战斗通常在一个小岛或者沙洲上进行,最终只能有唯一的胜者走出来。
这也被看作一种诉诸神判的决斗方式。
解决医治争议事件的万金油,很符合粗犷血腥的北欧信仰。
这样的决斗断讼法,当然不是任何时候、任何身份都能发起的。
一个奴隶发起决斗,完全可以用‘接受你的挑战就是在侮辱我,你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对手’为理由拒绝。
蛮子也不傻,身份匹配,天龙人才能和天龙人决斗。
而李普西,无疑是具备这个资格。
埃塞尔诺虽然预料到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会那么果断。
埃塞尔诺想起昨天晚上。
李普西似乎就是这么个果断性格。
智者萨蒙德在《埃达》说过,劈开的头颅无法再酝酿阴谋。
自己亲爱的侄子,显然是要践行智者的话。
埃塞尔诺突然感觉不公平。
如果今早的事情是真的,可以说李普西是裁判亲自下场决斗。
——无论是希腊式的、罗马式的还是维京式,其决斗都带有着‘神裁法’的意味。
这些决斗者与其说是将生死交付给了手中的武器,还不如说是在神明面前递上了一纸诉状,而战斗的过程和结果就是神明的判决。
要李普西真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那不等同于状告法官?!
大人猛拍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三班衙役齐喝:“威武!”
大概就是这样的效果。
但不论怎么想,都必须给一个回复了。
在一双双不同情绪的目光中,埃塞尔诺平静的道:“我同意了。”
代理首领要和前首领之子决斗!
律勒欧氏族沸腾起来,外面务农的民众忙活完事情就第一时间赶回聚集地。
决斗场地也以最快速度修缮。
首领长屋。
埃塞尔诺在擦拭着武器。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埃塞尔诺头也不回:“沃佳诺娃?”
“爸爸,是我。”
女儿的声音。
“是薇欧拉啊。”
埃塞尔诺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擦拭着维京剑。
薇欧拉注意到了他的手在颤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的手一直发抖,连斧子也拿不住了。
他说是小事,但跟祭司学过草药的她清楚,这是因为年轻时候使用的蘑菇还有长期酗酒的原因。
这样决斗会死的......
薇欧拉担忧的道:“父亲,真的要这样吗?你们不是亲人吗?”
“这就是我们的传统。”
布擦过剑,埃塞尔诺看着剑身上哑光的铭文。
Djαrv。
大胆者。
薇欧拉:“可是......”
埃塞尔诺:“如果我拒绝了,那么我就会失去自己的尊严!”
薇欧拉:“尊严就比命还要重要吗?”
“是的。”
埃塞尔诺猛地握住了剑身,强行停住了手的颤抖。
他严肃的侧头看着薇欧拉。
看着女儿脸上的担忧,他突然发现,女儿不知不觉已经快有他高。
自己是什么时候忘记关注的呢?
太过在意这张高背椅的时候?
埃塞尔诺心脏颤动了一下。
他收回了目光:“我不一定会输,就算输了我也会坦然接受。”
“薇欧拉,我的女儿,如果我输了,不要为我悲伤,不要去仇恨李普西。”
“他是你的弟弟,是你最亲的人,你要帮助他。”
“我的女儿,你的名字在拉丁语中指的是紫罗兰,意思是追逐幸福,抓住幸福,永恒的美,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下去。”
“可是爸爸......”
“薇欧拉。”
似乎感悟到生命到了终点,埃塞尔诺跟以往阴郁不同,变得坦然、纯粹。
他仿佛变回了十几年前,曾经那个一人砍翻一条船的狂战士:“律勒欧氏族有一句古老的话:一个人一把剑,分开就一文不值。这就是战士的命运。”
“而且我还有这个。”
他举起了蘑菇给薇欧拉看:“我也有神明祝福。”
埃塞尔诺朝着女儿笑了笑,似乎想要让女儿放心。
但许多年没有笑过的脸,只是强行挤出了一点难看的弧度。
他平复了嘴角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薇欧拉看着父亲的背影,只感觉好像泡影一样。
万一,万一两个都没有事呢......她怀着一点侥幸匆忙跟上。
出门的瞬间,光线变得强烈。
薇欧拉眯起眼睛,然后看见了在万丈光芒中,自己父亲倒下的身影。
砰!
父亲重重落地,完好没用的蘑菇滚落在地沾染尘埃。
一个人倒下躺在阴影中。
一个人昂立沐浴着阳光。
父亲......
薇欧拉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我心悠扬,只因主神奥丁早已将宴会的长椅安排妥当。”
不知道谁轻声哼着歌谣。
“不久之后,我们便可高举弯曲的角杯,畅饮麦芽酿制的佳酿。”
“英灵殿中的勇士从不哀悼自己的死亡。”
“我将无所畏惧地踏进这座殿堂。”
“阿萨神族将会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死亡没有哀怨,我迫切地希望逝去。女武神瓦尔基里们在召唤我回归故土。我微笑着面对死亡。”
要死了吗......
埃塞尔诺视线变得模糊。
自己是为什么变成那样?
大概是因为除了战斗什么都不会,不想要脱离这个舞台吧。
战争当然是残酷的。
第一次站在战场十分慌张害怕。
但当他在战场上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后,故乡的肯定,战利品的收获,敌人的恐惧,家人的欣喜.....恐惧感转化为刺激和愉悦。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去适应平淡的生活了。
他要不断地在战场上寻找这种生死一线的刺激感.
他要享受那种掌控敌人生死的快感。
他要享受战友之间的性命相托。
他要享受一次成功的劫掠带来的大发横财。
只有在这里,他才是有用的。
只有在这里,才是他的舞台。
但在兄长死去之后,必须要兼顾更多,不能只顾着战斗。
在首领的位置上,他的才能很平庸,只能守成。
年龄大了,衰老诅咒缠绕在身上,原本身上那呼风唤雨的神奇力量渐渐被神明收回了,只剩下一身战场留下的隐疾暗伤,还有连剑都无法握住的手抖。
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过去的辉煌。
曾经辉煌的平庸者,每天都在两个世界间来回跳跃。
白天当平庸的领主,晚上在梦里是和各路英雄战斗。
梦里有德涅斯特河边哥特人持枪驰马的雄姿,有威尔士木精灵的丛林魅影,有黑森林最凶猛邪恶的邪日氏族的兽人战士,有地中海千帆驰骋起火燃烧的大海战,有埃及的亡者军团在尼罗河的太阳下闪耀......
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
那就这样吧。
老战士心想。
这样就好了。
黑暗来临。
埃塞尔诺看见了自己的兄长。
他站在龙首战船上,向埃塞尔诺伸出手。
兄长问:明知道会失败,你为什么要接受霍尔姆冈?
埃塞尔诺说:因为我想在死之前看一眼英灵殿。
兄长笑着把他拉了上来。
上船吧,奥丁将与你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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