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不算狭小,小牛皮的靴子却在四壁间发出清脆的回音。
“近日,本市信仰通体斑驳之神的异教徒已被特缉局及白塔相关人员羁押……”面纱下阅读着报纸头条的魔性美人笑了笑,“不错,舍弟的功劳甚伟……你说是吗?”
面孔清瘦的男人半边枯黄的头发杂乱,眼神晦暗,盯着柔因的帽子,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他的真名是德卡林·弗斯·弗雷齐,自称“丧家犬”。
他简直不像个狂信徒,端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除开半个头犹如腐尸之外看不出任何疯狂,甚至称得上绅士。
男人礼貌地克制眼神里涌出的怪异爱慕,把目光强行转向别处,他似乎见多识广,明白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但某位羁押人员提交的报告里却写着:该犯人为党首之一,在抓捕过程里数次试图挣脱,甚至成功咬下了两个人的耳朵和一个人的拇指。
这只是被抓捕的一群疯子里比较正常的一个。
柔因没有追问,隔着栅栏静静观察。
这位令人惊讶的异教徒在柔因平静的目光下起身,仔细整理病号服上的褶皱,然后一步步倒退,缩在一个照不进阳光的墙角静止不动了。
只是为了得到一点安全感,并不是刻意想要远离什么。
低声重复着谰语,一遍又一遍。
其语调渐渐变化,舌尖扫过牙齿喷吐发声的气音逐渐频繁。
“刺啦”“刺啦”的轻盈发音让人听不清任何词句。
发音技巧极其特殊,像极了焚风穿过干枯荆棘的细微摩擦声。
柔因一怔。
有印象。
是幼弟作为神学生时曾经修习过的“荆棘古音”,所谓“神的语言”。
可惜他并没有在神学的道路上走多远,仅仅了解一点入门的古音复名就在当天晚饭后下了“没有前途,不如探案”的结论,投入了科学的怀抱,跑去研究化学、生物和刑侦学,让兴趣和天赋带领年轻人在这条新道路上狂奔。
不过这也是事实,教廷不再广泛使用荆棘古音,教皇冕下都在跟一群老顽固们提倡“与时俱进”,表示除了重要场合之外尽量说点让正常人听得懂的话。
忒休斯转学那一年,连古音典籍都被封存了,能够教授古音的神学学者也由于教廷的通知陆续返回圣地“梭伦希”。
不对,尊崇邪神的异教徒为什么会使用如此正统的荆棘古音?
男人抬起头,扭曲的微笑里带上了不少自嘲意味,外表的恐怖感都淡化了不少。
他伸出手,挡在嘴唇前,掩盖了下半张脸。
然后安静地凝视门外的医生,就像是在玩“我演你猜”。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禁闭室窗外纯白飞鸟的振翼声。
他在等待回答。
柔因的思维何其敏捷。
但她不敢再思考下去。
也绝不能再轻易思考下去。
一种充满压迫感的预兆笼罩在心头——“回归”。
是那个需要自己认真克制才能保证手指不会颤抖的恐怖感知。
男人望着柔因永远毫无表情的脸,突然理解了什么。
?
那是不会被任何外物触动的雕像或器物才会有的神情。
突然,他拿开手,语调猛然高亢。
“女士,您是莎琴,至高至美,另一位则是弥撒……而我啊,只是一条丧家犬,战败者的子民。”
微笑依然得体,手已经伸向头皮愈合的边缘,开始抠挖。
疼痛让这个疯子蜷缩得像只虾米。
这是他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异教徒和疯子。
下逐客令了,这种人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柔因转身离开的一刻,男人疲惫地垂下头,眼里的灵光全然熄灭,再也不说话了。
第二天,那个疯子就消失了,自此杳无音讯。
就好像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柔因不再追查。
*
至高至美的“莎琴”,未知的名词,在更加隐秘的典籍里可能会有相关记载。
看似熟知的“弥撒”,与圣教礼拜类似,其含义侧重为赎罪,很不祥。
“未知的东西。”
“弥撒……那个人没有解释,含义可能包括通常指的赎罪、祷告。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近似音。”
柔因把所想记在笔记里,祈祷神秘侧的深层知识会带来让姐弟两人控制、甚至消除自身诡异特质的希望。
什么“回归”,太可笑了。
就算自己因此失去一切能失去的,都要让忒休斯远离这个荒诞的命运。
突然,笔锋一转。
“全都是诱饵!全都是!!!”
“目的仍然未知。”
“终究会来的,我无法辩驳什么……‘那一天’开始接近了,已经近了。”
“单靠科技侧无计可施,甚至想要不在神秘侧深陷下去的想法都显得幼稚……这是唯一的可能。”
柔因语调缱绻温柔,写在纸上却能隐隐读出暴怒与冷静叠加的诡异内涵。
“寻找对神秘侧有更加深入了解的学者——提上日程。”
*
入夜,大学对外开放的图书馆已经闭馆。
黑发青年的眼窝在夜晚显得格外深邃,却不像个学者,反而像极了某个不知名异教的牧师。
“是的,先生,家姐在等我,不然我还会一直看下去。”
登记好了借阅的神学典籍,与其长姐不同的骨感手掌将它们一本本放在结实的皮包里。
走出图书馆大门,把帽子扣在头顶的一刹那,笑容已经压不住了。
“回家了。”
柔因抬头看向挂钟,森绿色宝石般的眼睛终于由衷地露出笑意。
忒休斯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家。
他从不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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