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盘龙棍
016、养士之风（旧版）

秦淮沈园。

前院主楼外，停着一辆车马。

一漂亮的素衣女子带两个小丫鬟，从侧门进入厅堂。

西席先生王坦与一三十来岁的官人，相对而坐。

她，就是沈园主人，沈家四小姐，沈雨。

官人是沈家三公子，工部员外郎沈仲树。

他有自家府邸，寻常不怎么来沈园。

今午却急急登门，肯定有大事发生。

丫鬟送上茶点，乖巧地退下。

沈雨看向三哥：“可是东阁的消息？”

沈仲树微微摇头：“宫里的消息。”

沈雨一惊！

工部员外郎，是个干活的实差，虽然油水丰厚却接触不到什么消息。

沈雨的二姐，沈家女婿苏瑞，乃翰林院编修，明年将为修撰。

翰林院修撰，是圣皇身边的秘书，是替圣皇处理文件、起草诏书、圣旨的人，品级虽然不高，却可直达内阁。

编修是修撰的助手，都被尊称为学士。

学士出身进士，却比进士尊贵，是朝廷潜心培养可入中枢的正统精英。

宫里的消息，一定来自苏瑞苏学士。

王坦四处看看，低声问：“与沈阅有关？”

沈仲树点头：“上午，圣皇诏对一无名士子。苏学士无意听得，他是沈园宾客，沈野。”

“诏对沈野！”王坦大惊：“沈园只有沈阅，没有沈野。”

沈雨道：“沈阅，就是沈野。我们，看错他了。”

沈仲树拿出几卷书札：“你们是看错他了。”

王坦展开书札，是不堪入目的纯宫图：“这……”

沈仲树：“这是流传于秦淮画舫的助兴之作，出自五大山人之手。沈野，就是五大山人。”

沈雨不看也知道那是些什么玩意儿，脸颊泛起微红。

她十三岁创立沈园，替家族养士五年，对金陵学界，尤其是国子监周围的风风雨雨了如指掌。

五大山人之名，她还是听说过的……

原本，她也想如二姐般，选出一位苏学士那样的佳婿。

没想到，沈园出了个沈野这等荒唐子！

姑苏沈家的名声必将受损，也会连累她的清名。

怪只怪识人不明，沈园养士，养了个如此不堪之徒！

王坦收起手卷：“圣皇诏对沈野，所为何事？”

沈仲树沉声道：“东阁主人遭遇巫蛊陷害，至今生死未卜。沈野是办案人。”

“神武卫昨夜把他带走……”沈雨越想越怕：“东阁主人若有事……沈家危已。”

冰雪聪明的她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东阁巫蛊案，肯定与皇子们有关。

东阁主人虽贵为太子，为人宽厚，学问声望俱佳，但久居京城，战功不显。

他的两个弟弟，秦王和燕王，都是统领十万兵马的帅才，帐下猛将如云。

这些年来，他们替帝国西征北战，拓展出广阔疆土，战功赫赫，在金陵城内声望日隆，颇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为天子，需左手王权，右手执剑。

两手都要稳，两手都要硬。

东阁主人的右手剑来自王妃许家，大明王朝最高军事机关，五军都督府都督，吴国公许寅。

可惜，许寅年过六十，与年富力强的秦王燕王比起来，处于尚能饭否的尴尬位置。

许寅的大公子鲁国公许虎虽是御林卫统领，东阁少保，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司，却鲜有实打实的军功。

若东阁主人死于巫蛊，圣皇必然震怒，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东阁少保担负着守护东阁主人的职责，万众瞩目的焦点，不死也要脱层皮。

秦王、燕王不动便罢，若有举动……

与沈园隔着秦淮河的李园，是秦王妃家的养士之地；再上游的孙圆，是燕王妃家的养士园林。

秦淮河桃源渡十二园林，无一不背靠豪门，大有来历。

比较起来，姑苏沈家的沈园还算单纯，与各方势力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沈野是沈园士子，被神武卫“请”去钦天山参与巫蛊案，又是化名五大山人的艳俗画家。

姑苏沈家豪富之家，养士是为了遴选苏瑞那样的德才兼备之士，为沈家保驾护航，不是招惹是非的。

说起来，园林养士之风起于沈家。

八年前，金陵发生了一件大事：开国七公之郑国公李善用，被抄家革职，赐死玉堂；他的亲信弟子，丞相吴唯被满门抄斩。

那段时间，神武卫铁骑响彻金陵府，凡是与李善用、吴唯有关，无论军功勋贵、文士大儒、衙门胥吏、商贾富豪，都被拿上钦天山。

那是一场浩劫，超过五万人死于非命。

金陵城大小官吏半数消失了，空出好多肥缺。

大明各家鹤唳风声，再也不敢如以往那般倚仗权势密室勾连，巧取豪夺贪墨图利，官场风气格外的晴朗。

但，做生意离不开官府配合，尤其是大生意大家族，更需要护身符。

七年前，沈雨的二姐沈虹在桃源渡修起第一座园林，邀请大儒王坦坐堂，选德才士子入园供养。

王坦曾为国子监讲经博士，因为送给丞相吴唯一幅古画，被神武卫革职查办，能落个全身而退已经不错了。

二姐运气好，第二年就养出个探花郎苏瑞，比那帮榜下捉婿的粗野军头们高级、靠谱多了。

此后，金陵各大豪门，新晋军功世家忽然醒过味来。

既然行贿有风险，我拿钱养士，替朝廷培养人才，替寒门士子分忧总错不了吧？

五年前的那个春天，江南江北各大世家都开始园林养士。

桃源渡成为热门之地，园林越修越大，士子越来越多。

李园和孙园势力大，园林修的大，养的士子也多，早把沈园比下去了。

若被沈野牵扯进东阁巫蛊案，沈园被查抄，十八士子也会被拖累，她百死不足以弥补万一！

都怪那个讨厌的沈野！

沈仲树注视妹妹，说道：“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脱身。即便是没有巫蛊案，这样的荒唐子，沈家也不会养了！”

“三公子说的既是，要尽快把那荒唐子赶出沈园。对……我这就去他房中看看。”王坦转身，奔出厅堂。

沈雨起身施礼：“二哥，小妹给沈家招祸了。”

沈仲树冷哼一声：“我已派人知会父亲大人，姑苏那边也要作些安排。你收拾一下，早些回姑苏吧。”

沈雨颓然坐下，闭上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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