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母亲依旧待在小佛堂里念着经,阿爹似乎在书房里忙碌,我偷懒没去请安,待着院子里等待临玉忙碌地安排我的就寝事宜。
我很快就躺到了自己的雕花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床榻上方的纱幔,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脑海中一帧一帧闪过今晚的一切,暗明哥哥那句“我喜欢你,是想娶你为妻的那种喜欢。”让我的心脏跳的很快。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脸,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临别时的身体触感,炽热的仿佛要烧掉一切。他的手又大又有力,轻易地就能包裹着我的手。
明明小时候他还没有我高,现在却能够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接下来会怎样,提亲?结婚?
阿爹会答应这桩婚事吗?阿娘喜不喜欢暗明哥哥?绿衣妹妹知道后会开心吗?我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仿佛走马灯似的,让我一刻都不得安宁。
突然间,安静的夜晚被吵闹声驱逐,我的思绪被打断了。
院子外面响起喊叫声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我从床上探出脑袋,窗外的夜色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刚准备拉开床幔,临玉推开门进来了。
“什么情况,外面出啥什么事儿了?”
听见我的问题,临玉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她想要笑一下安慰我,可扯了半天嘴角,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砰砰砰”,嘈杂的跳动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柳家出事了!”
我的脑袋“嗡”一下,一瞬间天旋地转。勉强支撑着从床上下来,在临玉的搀扶下走到院子里。
火焰剧烈地燃烧着,浓烈的黑烟冲进夜空,与黑暗融为一体。府门外面传来震天地哭喊声,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我异常熟悉的马蹄声。
我焦急地拉着临玉,喊道,“人呢?快把我们府的人叫起来,让他们去隔壁救火!”
说完后我便往出跑,临玉一把拉住了我,她的眼中蕴含着泪水,“小姐,我们没办法救。柳家,是谋反……”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道,“你开什么玩笑?”
“小姐,是真的。”临玉流着泪点头,“外面来的是兵马司的人,他们是奉了旨的,没人敢拦。老爷刚才也下了命令,伽府的人今晚不能出门。”
“那,柳哥哥和绿衣妹妹怎么办?”我迷茫地看着临玉。
“小姐您先别冲动,说不定柳公子他们只是暂时关押,审清楚之后就没事了。”临玉拉着我苦苦地劝解道。
我的脑子变得异常清醒,“如果是谋反罪,圣旨也下发了,那就再无回头余地”我推开临玉,“你先回去,我去问阿爹。”
我披着外衣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房门口,阿爹身边的小厮伸手将我拦住,“小姐,大人现在在商议政务,不见外人。”
我的怒气在那一瞬间爆发,“滚开,我算外人吗?你这个不长眼的!”
冲进书房后,阿爹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一卷文书。
“这么晚了,什么事?”
“柳家的事,阿爹想装作不知道吗?”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屈膝向父亲行了一个礼。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阿爹手握书卷,抬头看着我。
“女儿,我想求您救救柳家!”
“啪!”一声巨响,阿爹将书卷摔到案桌上,“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就应该明白,柳家是谋反罪,明诏定罪,再无转圜余地!”
“阿爹!”我跪着扑向桌前,“您与柳伯伯曾是同窗好友,又互为邻居多年。而我也与柳家兄妹青梅竹马。两家关系之亲密,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遭难吗?”
“正是因为两家关系亲密!”阿爹忽地从案前站起来,“正是因为两家关系亲密,而今我才要避嫌!你柳叔叔行事不周带来祸事,难道我伽府也要为之陪葬?”
“爹爹,求求你……”我哭着伏在地上。
“再不要说了,回你的院子去!这种朝堂倾轧岂是你一个小姑娘懂得。”爹爹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去把临玉叫过来,让她扶小姐回院子。”
外面传来小厮脚步远去的声音,阿爹也推开书房门离去。
夜风吹着未合拢的木门咯吱作响,我披着外衣半坐在地上,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与孤独。
灯会上的喜悦已经从我的身体里消失殆尽,只留下空荡荡的躯壳在这里静坐。临玉推开门进来,心疼地从地上扶起我,“小姐,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难道我只能坐在院子里等着柳家覆灭吗?
不行,我决不能接受自己这么懦弱,这么无能。那么在这个家,我还可以求谁?还有谁会帮我?
书房角落里的一柄剑映入眼帘,“阿娘?”我喃喃低语道。
对啊,我可以去求阿娘。虽然她早已不问世事,每天只在小佛堂礼佛。但阿娘毕竟出身于煊赫盛盛的鲜卑穆家。穆家为鲜卑建国立下汗马功劳,自此世代手握重兵。阿娘,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去小佛堂!”
佛前的烛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阿娘安静地跪坐着,串珠来回碰撞的低响让我更加心神不宁,可是因为与阿娘交往甚少,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事?”
“嗯……阿娘,你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略有耳闻”阿娘转头盯着我,“你想怎么做?”
“我”我哽咽了一下,“我只是想救下他们的性命……可是阿爹没办法帮我”
“你想救他们全家人的性命?”阿娘冷冷的说道,“我不喜欢柳尚书那个老匹夫,他是你爹的挚友,你爹都不救,你希望我去救?凭什么?”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对我很好,绿衣妹妹很乖巧的,暗明哥哥……”
我开始语无伦次,我很想去说服阿娘,可我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最终我只能说出,“他很好,他不应该这么死去…”
“你喜欢他?”阿娘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喜欢那个少年?”
“我喜欢他!”
我突然萌生出一股勇气,“我要救他,我要让他继续活着,和我一起好好活着!”
阿娘看着我,她眼中的悲哀和怜悯那么明显,我想装作看不懂,但一夜之间长大的我看懂了,命运的枷锁在束缚完我阿娘之后,在今天,它又将触角伸向我。
“这是难道就是命中注定?”
阿娘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冰冷的佛珠从我的皮肤表面划过,引起我身体奇异的颤栗。
“一个自由自在的鲜卑女儿,爱上一个汉家儿郎,注定是没有幸福的,你从我身上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阿娘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说道,“他们只喜欢温柔知性,蕙质兰心的汉家女,因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为他们红袖添香,才能与他们琴瑟和鸣。我们鲜卑女儿纵马草原,战场厮杀的本领,在他们眼中只能被定义为粗鲁无趣。我与你阿爹,不正是如此吗?”
“阿娘,暗明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有才能,有包容心。”我拉着阿娘的手哭诉道,“重要的是我们两情相悦。所以即使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我也不悔。”
阿娘冷冷地看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后悔?”
“绝不!”我坚定地答道。
“那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回。”阿娘转身从香案里的暗格拿出一块令牌,出声道,“穆九!”从屋外翻进来一个劲装女子,阿娘将令牌交给她,吩咐道,“你带着追月军,秘密救下柳家的两个儿女,然后将他们送到南北边境我阿兄那里,对外就说是南方的流民。”
黑衣女子看了我一眼,拿着令牌悄无声息地消失。
看着我松了一口气,阿娘敲了敲桌子,严厉地说道,
“谋逆罪,我也只能救下他们家的两个儿女。但是你要清楚,我救了他们,并不意味着我自此要为他们的人生负责。接下来他们需要自己在边境打拼,努力生存。而你,作为救你朋友的代价,以后要继承我的追月军,效力北祁。”
“那我还能见到暗明哥哥吗?”我期待的问道。
听到我的追问后,阿娘流露出一丝嘲讽,“那得看你自己了,如果你足够强大,就可以相遇,当然,也得他自己足够坚强,在边境生活下去。你可以走了,明天开始记得每天来我这里,我会逐渐将追月军交付到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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