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年事
第六章 民生之多艰（旧版）

在城南矮小棚子里并没有找到老许。

于是顺着李客的指引，三人去了东市，一个昏暗而又狭小的小饭铺。

铺子里早晚间卖些豆花水饺类的小吃食，当然也有酒。

这种地方跟只有一墙之隔的矾楼，自然是没法比的，但是好在便宜，一文钱的水饺，量大馅足，不需菜便也是不错的一顿。

三人下了马车走向饭铺，店家瞟了在前面的崔巍一眼，便继续磨自己的豆腐，因为他知道，这种打扮的人，绝不会是他的顾客。

李客开口问道：

“店家，今个可有看到老许？”

店家听到李客说话，赶忙擦了擦手迎了过来：

“哎呦，是李爷啊。老许？早上我看他喝多了歪在草棚里睡觉呢，这个点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我带您过去看看。”

老许还在那，侧卧在草垛里，被人用重手一掌震碎了心脉，如果不是李客找他，也许明天他也还在。

从老许的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昨晚跟李客告别不久，便被人震死在这了。

原来贫民百姓和权贵公子不仅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便是连死了，也不同。

欧阳克死了直接惊动刑部，官场，军方都围着他转。

而老许呢？离草垛不远，就是人来人往的长街，这么久了，却没有人停下来看过他一眼。

李客看着老许的尸体，陷入了回忆。

第一次见到老许应该是四五年前，就是在旁边的这个小饭铺里。

那时天蒙蒙亮，老许打更结束在这吃他的晚饭，李客去东宫陪读顺路在这吃个早饭。

早起或是晚睡的人很多，挤在不大的铺子里。没了空位，李客端着碗豆花和老许拼了一桌。

当官的除了大朝会一般很少早起，而早起的更不会来这里喝豆花，所以当李客穿着官服坐在老许桌边的时候，老许慌乱地站了起来。

李客招呼他坐下，老许直道不敢，赶忙端了碗跑到门外蹲着吃去了。

看着空出的桌子，李客有些尴尬，原本人家吃得好好的，就因为自己这么一坐，现在跑到门口蹲着吃了。

李客不好意思继续鸠占鹊巢，便端着碗也去门外蹲着了。

老许见他跟了出来，有些不知所措。李客喝着豆花的间隙，跟他闲聊一些家长里短。

一顿饭吃完，李客知道了这人姓许，没有名字，在家里排行老七。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后来因为时间点都差不多，于是两人经常能在小饭铺里碰到，慢慢便熟了起来。

有次闲聊，问了下老许家里情况。

老许说前些年从河北道逃荒出来，父兄在路上不幸染上瘟疫，只有他自己活着到了长安。

在长安流离多年，后来侥幸在衙门混上了一碗勉强饿不死的饭。

这是李客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老许很有规律的每三天喝一次酒，每次只要半壶，那天看到李客来了，便要了一整壶，大着胆子给李客倒了一杯，李客一饮而尽。

酒不醇也不烈，甚至连酒渣也未筛去，可是李客却喝的很高兴。

一壶酒很快见底了，李客开玩笑问老许要老婆不要，老许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

“李爷莫要取笑，像我这般人，哪里娶得上老婆。”

李客虽不是取笑，但是也确实没有本事给老许找一个，便岔开话题聊了其他的。

老许问他是个什么官，李客告诉他是东宫侍读。他不懂什么叫侍读，只是想当然的觉得一定是很有学问的人。

想到刚刚开玩笑的话，憧憬着说道：“若是真有一天能娶上老婆，有个一儿半女的话，等孩子大些，便送去给李爷看门养马，这样将来不说作学问，识得些字总是不难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见朱者赤，近贤思齐嘛。”

李客纠正道：“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

老许激动地直点头道，清了酒底，李客打了招呼便走了，并没有跟老许抢着结账，因为他不想让老许觉得，自己看不起他。

李客本想第二天回请他，但是因为琐事耽搁了，再后来因为太子开始学习处理朝政，李客便不需要早起了。

直到今天，李客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欠老许一场酒呢。

可是他已经喝不上了。

有些人很多机会相见的，却总找借口推脱，想见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有些话有很多机会说的，却想着以后再说，要说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

有些事有很多机会做的，却一天一天推迟，想做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

崔巍不知道，不过是死了个老头子，为什么李客会沉默这么久。师师姑娘也不懂，但是她感受到了李客的难过，上前轻轻地拉起李客的手，温柔的安慰道：

“逝者已矣，为他找出凶手才是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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