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江郎
第七十一章 鹰飞于野【一】（旧版）

每逢月色很好的夜晚，萧无痕都会怀抱着冰冷的长剑在任何地方静默地沉思。

他是一个杀手，杀手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一些难以忘怀的往事。

所以当铁鹰看到萧无痕独自立在山洞外的空地上沉思，并没有任何惊异。老于世故，而且阅尽沧桑的人都学会了体谅，不仅体谅别人，也会体谅自己。浮生不易，没有哪一个人不会惆怅，甚至是忧愁。

就在江郎登上神玉城城头的时候，铁鹰领着仓皇离开大漠的人们寻找到了那个山洞。

这个山洞很开阔，他们夜宿在这里虽然是无奈之举，也能够避避尘世的风尘和江湖的烟雨。

铁鹰很早以前就萌生过自己老去的时候寻一处荒洞逍遥度过残年的想法，然而公门的事情始终不断，江湖的恩怨始终相随，他不敢确定自己能够达成夙愿。

萧无痕也发觉了铁鹰正在山洞口注视着自己，便冷漠地说道：“今夜能否平安，很难猜度。铁捕头是众人的主心骨，趁着无事，还是歇息片刻。”

从萧无痕冷冰冰的话中，铁鹰感受到了非常矜持的关心，微笑一下，答道：“萧大侠纵然神功无敌，不过人都不是铁打的，也需要调息一下。”

有人在山洞里发出了鼾声，还有人品尝着难眠之苦。

玲珑雪雁就是品尝难眠之苦的人，她虽然跟随飞天蝙蝠经历过太多的艰险和磨难，但是这一次却是自己一个人在承担。这种寂寞无依的感觉，让她痛入骨髓。

她走出了山洞，仰望着淡淡的月影，不禁兴起无助的唏嘘。

有人在她唏嘘的时候，发出了沉沉的感叹，她循声望去，竟然是早已经习惯了江湖漂泊的屈破衣。

屈破衣长叹一声，道：“屈某不可一日无酒，如今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连一滴酒也找寻不到，端的是让人生不如死。”

铁鹰瞧着屈破衣，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道：“对于屈兄弟来说，生死事小，喝酒事大。此中况味，铁某甚是明白。”

萧无痕突然纵身而起，犹如大鸟一般扑向了不远处的密林。

屈破衣也陡然飞起，叫道：“哪里来的酒香？好像是玉液春的酒香。”

铁鹰也闻嗅到隐隐吹送而来的酒香，这酒香在如此荒败的地方出现，透着诡异和迷离。

他不敢随着萧无痕去搜寻，因为他清楚如此时候，对待任何事情都要小心谨慎，而且他也绝不能留下一些武功低微的人在这里，以免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萧无痕几个起落，就飞身进入了密林，在他身后屈破衣的身法也是奇快无比，似乎这酒香激发了屈破衣的内力。

两个人一进入密林，就大为惊诧，因为他们看到了一点淡淡的灯火，灯火下有一个小火炉，小火炉上煨着小巧玲珑的铜酒壶，小火炉的旁边居然还横七竖八地放着很多酒坛。

这里好像没有一个人，他们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听闻到任何有人的声息。以他们二人的武功修为，如果密林里藏着什么人，一定能够感知得到。

没有一个人，这里却出现了正在燃烧着的小火炉，出现了飘动着酒香的铜酒壶。这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令人心惊胆战。

屈破衣生性好酒，只要美酒在前，他什么事情都可以缓一缓，什么疑问都能够放一放。

他纵身到了小火炉前，急不可待地取下铜酒壶，打算痛痛快快地喝一壶。

他此时已经不管有没有人，也不问这酒是什么人布下的陷阱。

铜酒壶即将贴近他的嘴巴，他们就听到了笑声，这笑声纯净而且快活，不需要仔细辨识，就知道是个孩子的笑声。

除了笑声，萧无痕还是没有感知到密林中是否有人，他虽然胆子比天还大，却不能不暗自心惊。

屈破衣的手僵住了，他巡视着四外，也未察觉有什么人在密林中。当他再度将酒壶贴近嘴巴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听闻江湖上酒鬼很多，不过小和尚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酒鬼。”

孩子的声音刚落，一个尖细的声音接住了：“别人都说我这个老偷儿厚颜无耻，没想到天下间居然还有比老偷儿厚颜无耻之人。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萧无痕的手已经握紧了剑柄，因为他听出来说话的人就在附近，而他却无法感知到他们究竟深藏在何处。

毫无疑问，他们遇到了绝顶的高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萧无痕焉能不谨慎以待。

小火炉的火苗蓦地被风吹出来，随即爆出清亮的声响，他们就看到了两个人看似闲庭信步却极其迅捷地飘过来了。

这两个人的确是飘过来的，萧无痕眼力之明毫不逊色号称神目如电的铁鹰，但是他丝毫没有看清这两个不速之客的身法。

一个身披着袈裟的小和尚在前，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在后，两个人不仅身法惊天地泣鬼神，而且连绵而生的笑声也令人心寒不已。

小和尚悄然欺近了屈破衣，轻轻舒展手臂，竟然从屈破衣的手中将铜酒壶夺了过去，仰头一股脑地喝了一个干净。

屈破衣如遇鬼魅，身形后错，目瞪口呆地瞧着一脸不阴不阳的笑意的小和尚，脱口问道：“小和尚你是什么人？”

小和尚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跌足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明知道我是小和尚，居然还问我是什么人。小和尚当然就是小和尚。”

萧无痕的手掌心有了一丝汗湿，冷眼瞪着这一老一小两个神出鬼没的人，冷声道：“两位在此处现身，莫非是前来寻我们的晦气不成？”

那老头子也瞪着萧无痕，轻轻拍着自己的破衣裳，尖声细气地说道：“你们是何等人？不过是一班江湖小混混，咱们岂能将你们瞧在眼里？要找晦气，咱们只能去找布衣江郎的晦气。”

听到老头子说到布衣江郎，萧无痕隐隐猜出这两个人与江郎必然大有渊源，当下握剑的手缓缓放松。

小和尚似乎看到了他的举动，笑道：“就凭施主的剑法，也敢在小和尚面前施展么？你当你的剑天下无敌，不过在小和尚眼中，不过是一块废铜烂铁，连小和尚的铜酒壶都比不过。”

天下闻名的无情神剑被他讥笑为废铜烂铁，萧无痕不禁面上发热，心中已经动怒。

小和尚眯眼瞧了瞧他，问道：“你不服气么？你若不服气，何不出剑试一试。”

老头子乜斜着萧无痕，走近小和尚，轻轻在小和尚肩头拍了一下，道：“你这小和尚，真个不知轻重。若是将他激怒，他一剑刺出，虽然伤不得你，却折损了他的锋芒，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江左布衣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萧无痕闻言，越发深信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与江郎关系匪浅，心中却仍是火气纵横，而且这老头子的话更是阴损，话里话外似乎无情剑所得的声誉都有赖于布衣江郎。

小和尚似乎茅塞顿开，拍手笑道：“小和尚虽然不怕这个冷冰冰的人，却害怕那个比小和尚还喜欢笑的病江郎。古老施主所言极是，小和尚的确有些不知轻重了。”

萧无痕冷声道：“既然萧某所用的不过是废铜烂铁，萧某倒要试一下这废铜烂铁能不能杀人。”

萧无痕动了一动，手中的冰雪长剑就贴近了小和尚的前胸，却无论怎么用力也不能向前刺入。

小和尚几乎纹丝不动，但是他手中铜酒壶不知何时已经挡住了萧无痕的长剑。

寻常的对手，即便是有铜酒壶护着，萧无痕的无情剑也能够洞穿，但是小和尚手中的铜酒壶就如同王阳大海，将萧无痕的劲力完全卸掉。

屈破衣犹如木雕石刻一般僵立在小火炉前，他清楚萧无痕的剑法，知道萧无痕的内功，但是一个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就将天下闻名的杀手之王戏弄于股掌之间，这令他目眩神迷，真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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