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
刺猬（旧版）

一遍又一遍拨打阿萤的电话，听着关机提示音，吴一帆心急如焚，房间里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飘窗上的帘子随风摇曳，吴一帆靠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码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拿了车钥匙便慌忙出门。

江面上的浪花一朵朵扑向岸边，阿萤赤脚踩在水里，脚背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阿萤看了看遥远的对岸，看了看翻起阵阵浪花的江面，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脑海里出现了小时候溺水的场景，以及河岸上同伴的笑声……

退回江堤，阿萤看着随浪花越漂越远的鞋子，摩挲着手臂上的伤疤，突然觉得自己像那只鞋，随波逐流，无处停靠。

看着江堤上落寞的背影，吴一帆松了口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萤没回头，直到那人坐在她旁边，她挪了挪位置，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脚，问道:“鞋呢？”

“扔了。”阿萤看着江面上早已消失不见的鞋子，轻声回答。

吴一帆脱下外套擦了擦阿萤脚底的泥沙，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萤看着江面上翻涌的浪花，没开口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吴一帆伸手去牵她的手，她躲开了。

过了许久……

“吴一帆……”阿萤突然开口叫吴一帆的名字，声音平静又冷漠。

“嗯？”吴一帆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阿萤。

阿萤站起来，站在江堤上，夜风吹起她的头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缓缓开口:“我们……分手吧……”

吴一帆愣住了，他起身想要抱阿萤，阿萤伸出手拒绝了，她努力的憋回眼泪，让自己笑起来，她笑着说:“对啊，我觉得阿姨说得对，我能给你什么呢？我能陪你一辈子吗？我不能……所以，我们分开吧。”

“阿萤……”吴一帆哽住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爱阿萤，也爱母亲……

“阿萤，会有办法的！妈妈只是生病了！等她好起来了我们再去说服她好不好！阿萤，没事的，这一切都不是我本意！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吴一帆攥住阿萤的手，江面扬起的风吹动阿萤的长发，遮住阿萤的眼泪，也吹落吴一帆的眼泪。

“吴一帆，我累了……真的……”阿萤笑着，眼泪却一直掉，她退了几步，站在离吴一帆稍远的地方，轻声说:“我们就到这里吧，我累了吴一帆……我累了……”

“阿萤，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别这样……”风吹着吴一帆脸上的眼泪，他突然觉得有点冷，他缓缓走向阿萤，阿萤身后是浪花翻涌的江水。

“你知道吗，你说要保护我，你说要带我去阳光下，其实我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很清楚的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你在阳光下，我在淤泥里，可是啊，吴一帆，爱意这种东西是不能自控的！我想试试，我以为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就能改变些什么，其实不是的……我从前以为，你爱一个人没有用，你被一个人爱也没有用，得两个人相爱才有用，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有时候两个人相爱也没有用，还是会输给很多东西，比如金钱，比如偏见……”阿萤说的很平静，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吴一帆再忍不住放声大哭:“有用的！阿萤，相爱有用的！我爱你啊！我会去争取！我会保护你的！阿萤，别离开我……”

阿萤笑了，伸出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吴一帆，我不想做那个坏人，你说过我不是坏人的，我不愿意把你抢走，阿姨需要你，我可以不需要你……”阿萤说罢转身朝马路上走去，每一步都跌跌撞撞却又坚定无比。

“阿萤！阿萤！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会有办法的！”吴一帆几个箭步追上阿萤搂在怀里。

阿萤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她就那么站着，就任由吴一帆抱着，吴一帆的眼泪落在她肩头，她内心毫无波澜，她好像不那么痛了，这个男孩儿的眼泪好像没有办法再灼伤她了。

借着车内的灯光，吴一帆检查了阿萤脚上的伤，脚背上烫伤的水泡已经破了，脚底是密密麻麻的割伤，吴一帆叹了口气，捋了捋阿萤额前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了，阿萤，我们先回去，处理好伤口再说其他事，好不好……”

车窗外是呼啸而过的车辆，阿萤看着后视镜里掠过的风景一路无话，脑子里嗡嗡的耳鸣声让她有些恍惚，她有些忘了自己为何来到这个陌生城市，忘了自己为何而来，脚上的伤口有些麻木，她不疼，也不哭，她也不想闹了，她只觉得有些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停车场的灯光忽明忽灭，看了看副驾驶上熟睡的阿萤，吴一帆轻手轻脚下了车，打开副驾驶车门，抱起阿萤往房间走。阿萤的脸贴在他肩头，隔着衣服传来滚烫的体温，小心翼翼放在床上，量了体温才发现阿萤发烧了。

“阿萤……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给阿萤换了身干净衣服，吴一帆看了看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阿萤，低声发问。

“嗯……”酒精碰到伤口时，阿萤哼唧了一声，吴一帆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处理完伤口才发现，阿萤额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吴一帆轻抚着阿萤的眉头，小声安慰:“笨蛋，知道疼了吧？我在呢，一直都在，没事的，好好睡一觉吧。”

夏末的雨裹挟着丝丝凉意，雨滴拍在窗户上劈啪作响。阿萤梦里一次又一次跌入浪花翻涌的江水里，没有挣扎，慢慢朝江底沉去……

真实的窒息感憋醒了阿萤，她看着趴在床边熟睡的吴一帆，歇开被子想要下床，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吴一帆睡眼惺忪，却也下意识的抱住阿萤，紧张问道:“怎么了？伤哪了？哪里疼？”

“松手……”阿萤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推开了吴一帆。

两人就那么坐在地上对坐着，沉默的对坐着。

阿萤从吴一帆眼里看到了失落，吴一帆从阿萤眼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冷漠。

“轰隆！”一道闪电划破了两人的沉默，吴一帆下意识的把阿萤往怀里揽，紧紧捂住阿萤的耳朵，“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阿萤抬起头，看着神色比自己还紧张的吴一帆，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四目相对，吴一帆吻了吻阿萤的额头:“别怕，我在。”

“我不怕，以后也不会怕了……”阿萤的声音沙哑，带着重重的鼻音。

“阿萤，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你别这样，我害怕……”吴一帆用力抱住阿萤，仿佛要把她嵌入身体里。阿萤声音里的冷漠是他从未听过的，她眼里的冷漠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吴一帆，你弄疼我了……”阿萤用力推了推吴一帆，冷冷地说道。

“阿萤，你别这样，别像个刺猬一样……”吴一帆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刚认识的时候，总形容她像刺猬，说话带着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刺猬吗……没有刺的刺猬？”阿萤笑了笑，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她也曾经觉得自己是刺猬，她觉得自己应该成为刺猬，浑身长着尖刺，至少能保护自己。直到后来母亲抱着她说“没事的阿萤，以后妈妈照顾你，保护你。”

后来她跟着母亲去了另一个城市，她还记得离家的那天，大伯说“以后我们阿萤就去过好日子了，要听你妈的话。”

母亲的新家条件很好，她见到了新爸爸，新哥哥，他们笑着欢迎她，带她去新的学校，认识新的朋友，阿萤也一度以为，她的生活会慢慢变好，直到十七岁那年的暑假，那个声称是爸爸的男人在雷鸣闪电中，出现在她的房间里，钻进她的被子里……

她还记得母亲哭着说:“阿萤，妈妈努力了好久才拥有的新生活，阿萤，你原谅妈妈……”

那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卸下防备，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继续做一只刺猬。

十七岁的阿萤疯了，大家都是那么说的。她躲在房间里不敢见人，喜怒无常，她害怕光，害怕每一个踏进房间里的人，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她砸烂，从那以后，她身上多了很多疤，母亲开始和那个男人吵架，无休止的吵架……

“阿萤，别怕啊，等你好一点了妈妈来接你回去。”站在疗养院门前，母亲眼里看不出一丝温暖，阿萤形同木偶，任人支配，会在情绪崩溃的时候被人绑起来，会在不听话的时候被电击，她也忘了那样的生活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被人告知，母亲走了，离开了这座城市，她的住院费花完了，可以走了。

她站在疗养院门前，拿着行李，秋天的广陵枫叶都红了，掉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嘎作响，阿萤拖着行李箱，秋风卷起的落叶在空中盘旋，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十七岁上高二的阿萤休学了，母亲又一次把她丢掉，丢在了那座阿萤还不太熟悉的繁华城市。

“轰隆~”闪电划破了天空，阿萤看着眼前的吴一帆，脑海里全是母亲的承诺，那一句句“我会保护你的。”让曾经是刺猬的阿萤卸下了尖刺……

阿萤泪流满面，伸手胡乱抹了抹，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吗，我妈曾经也说过会保护我，她也说过让我不要像刺猬一样浑身尖刺，她说那样会刺伤关心我的人，可惜，你们都一样，都骗我，都说要保护我，其实都在伤害我……”

“阿萤……”吴一帆看着阿萤，看着她这一身伤，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阿萤生来就是孤零零的，除了田妹，没有人为她的出生感到高兴，她在母亲是狐狸精的谩骂声中长大，跌跌撞撞，一路摸索，寻找希望，又一次一次看着希望破灭。她本来是一只刺猬，浑身尖刺难以靠近，那些说会保护她的人褪去了她的刺，让她往后的日子里受了伤只能蜷缩起来，任人宰割，而那些曾经说过会保护她的人，也变成了一根根扎在她心里的刺。

夏末的风里裹挟着雨，吴一帆面对阿萤第一次感到很无力，他明白，他好像快失去阿萤了，而这一切，是他从未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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