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81章 野马军团（旧版）

人们喝了点水，啃了几张随身携带的干硬面饼，便继续策马前进了。

在萨文娜的带领下，马队迅速离开了那条土沟——通往“萨什”的交通要道——而是朝着西南方的一片旷野直冲而去。

这里的土地更加沙化（因为靠近海边），而随处可见的树桩也不见了，前方渐渐出现了大量高低起伏的圆形小土丘，远远看去就像某种巨大的怪物在平坦的土地上洒下了无数的蛋。

八匹马齐齐踏在沙地上，发出了闷雷一般的声音，而这些可怜的畜生一直在主人的驱赶下不停地奔跑，身体早已被汗水浸透。

徐立晶一言不发，拼尽全力拽紧了缰绳，剧烈的颠簸和马身上浓烈的汗腥味使得他的胃中翻江倒海。

但他却吐不出来，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全部内脏都已经紧紧地揪到了一起，而身上却感到透骨的寒冷。

——这里的地形，和莫拉皮郊外那片到处都是“台地”的旷野实在是太像了！

就在那片“台地”处，希克索斯的“女人战士”无声无息地从暗夜之中冲出，他差点丧命于雨点般的火箭之下！

不祥的预感就像雪山的陡坡上翻滚而下的雪球，越滚越大，眼看就要形成一场可怕的雪崩了！

但徐立晶毫无办法。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小土丘在视野之中越变越大，而自己却像洪水中飘零的落叶，无可奈何地随波逐流，后背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他张皇失措地试图寻找图雅和塔蒙——她们都经过了莫拉皮郊外那个难忘的夜晚——但他只能看见身边一群弓着身子、缩着脑袋、策马狂奔的黑影，他分辨不出这两个最亲密的同伴了！

萨文娜一马当先，早已跑进了两座土丘之间的隘口，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徐立晶想叫却叫不出来！

疾驰的马队轰然而至，飞快地涌过了那个小小的隘口。

啊！——

所有人都好像被霹雳击中一般傻掉了！

土丘的那一边，竟是一片广阔的旷野。而那里已经黑压压的铺开了一大群人，无数火把就像地面上的繁星一般星星点点。

骑兵！

徐立晶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掉——头！”他突然用一种扭曲至极的骇人腔调高叫着，“快——掉头！快！”

惊慌失措的同伴们赶紧乱哄哄地勒马掉头。

就在他们来时的路上，就在那个小小的隘口处，不知从哪里也突然涌出了大量的骑兵！

徐立晶和他的马队在一瞬间就被包围了！

正在这时，这只小小的队伍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女人尖利的惊叫！

一匹马突然嘶叫着抬起了前蹄，后背上的黑衣人惨叫一声，立即被这受惊的马掀了下来！

那匹马挣脱了束缚，赶紧朝着包围圈的一个小缺口飞奔而去。

那条长长的“火龙”立即骚动起来了。

好像一池春水被乍起的风搅动，好像一团掠鸟被突然闯入的鹰惊扰，只见无数的骑士潮水般涌了上来，开始追赶、堵截那匹孤零零奔跑的马！

霎那间，飞蝗一般的箭只密密匝匝地朝着那只可怜的畜生身上招呼过去了！只听见几声悲戚的嘶鸣，在一片腾起的烟尘之中，那匹马终于歪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之后便无声无息了！

徐立晶和他的同伴们已经彻底被吓傻了。

此时此刻，那位掉下来的倒霉蛋捂着自己的腿，发出了凄惨的哭叫声。

是塔蒙！

这家伙的脑子中嗡的一下，胡乱地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朝她跑去。

可怜的姑娘坐在地上，一边用力揉着自己的左脚，一边嘶嘶吸着凉气，仓皇的哭叫已经变成了低声的抽泣。她的肩膀在剧烈地抽动着，看上去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徐立晶连忙凑上去试图扶起她。

姑娘却尖叫一声，重新跌坐到地上！

正在这时，马队中的同伴们——图雅，“蓬特十塔”，两个伊辛亚摩力小伙子——十三个人、六匹马，已经飞快地聚集在了一起，紧密地在徐立晶身边围成了一个圆圈。

噌！

两名亚摩力少年突然亮出了“赫梯弯刀”，在月光照耀下寒光四射；而图雅和蓬特少年们也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那一道“火墙”。

在一瞬间，气氛变得空前紧张！

“镇——定！”徐立晶跳着脚大声叫道，“务必镇定！我们绝对不能动！”

顷刻之间，仿佛接收到了某种号令，外围的骑兵们开始缓缓行动了。

在轻微的金铁碰撞和马匹响鼻声中，骑士们举着火把勒着马，小心翼翼地向着中心推进，没有一个人说话，却形成了一种无形之中的威压，沉闷、压抑而又诡异。

包围圈正中的人和马更紧密地靠拢在一起，面色极为凝重，而每一个人的双腿都在轻轻颤抖！

借着明亮的火光，徐立晶终于看清了那些骑兵的模样了——他们每人都戴着尖顶的头盔，看上去就像头顶上套着冰淇淋甜筒一般；而他们身上也穿戴着如同坎肩一样的铠甲，双臂裸露，一把弓斜挎在左肩，而一支长矛握持在右手；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的头盔与身上的铠甲都在闪闪发光！

徐立晶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标准的亚述骑兵装扮！

亚述骑兵？

他们竟然跑到了距离尼尼微数百公里之遥的这片荒凉的海滩上？

“亚述人？”图雅突然喊叫起来。

“是的，我们完蛋了！”徐立晶绝望地叫道，“那是亚述人！我们全都完蛋了！”

几名蓬特少年突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不要哭！”这家伙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要哭孩子们！不要让懦弱的眼泪辱没了你们阔阔塔老爷的名声！来呀，挺起胸膛，像个男人一样迎接死亡吧！”

少年们纷纷止住了哭声，努力挺直了身体，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寒光四射。

“亚述人哪！”图雅突然用阿卡德语冲着那些正在沉默地迫近的骑兵喊叫起来，“亚述人哪！快用弓箭射死我吧！……对，用火箭烧死我吧，让我化作一团灰烬吧！我可不想死在你们的刀下！我的尸体不想被你们糟蹋，我的头颅不想被你们拿去砌城墙！”

徐立晶虽然听不懂她在叫什么，但从她那狂热的表情和高亢的语调中，他完全猜出了她在呼喊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熊熊燃烧。

“我们不是亚述人！”对面的骑兵队伍中突然响起了女人尖利的声音，“我们就是喀林德人！”

只见几匹马从长长的马队中走了出来，一个黑衣女子正骑在马背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那个女人，不是喀林德尊贵的王后，“人人爱戴”的苏穆阿布大王的妻子，仁慈的女神，米坦尼的萨文娜公主，那又特么的是谁？

一个霹雳好似在半空炸响，一团烈火好似从天而降，徐立晶觉得自己的心在转眼之间便被冲天而起的火焰吞噬了，烧化了，化作一团灰烬了！

他双目含泪，握紧了匕首的双手在微微发颤；他感觉喉头发苦、鼻腔发粘，胸中却被一团污浊之气堵得严严实实，堵得自己完全喘不过气来！

“萨文娜！”

终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悲愤的怒吼！

“我们被出卖了！”图雅惊慌失措地叫着，“这是一个陷阱，陷阱！”

“这里都是喀林德的‘野马’军团，绝对都是货真价实的喀林德人！”萨文娜远远地叫喊起来，“我们不是亚述人！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们的，安虎老爷，请放心吧！”

是喀林德的骑兵！是那个极度神秘的、传说中的“野马”军团！

徐立晶顿觉五雷轰顶。

他应该想到，苏穆阿布大王耗费了重金向赫梯采购的铁制武器，必定优先装备他最心爱，也是最倚重的骑兵。

正是赫梯的铁铠甲才导致喀林德亚摩力骑兵看上去就像亚述人——他们的冶铁技术也是来自于赫梯！

“萨文娜！”伊南娜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你……姐姐！……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和你没有关系，亲爱的伊南娜，”那女人勒着马，不紧不慢地一步步靠近，“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跃动的火光之中，萨文娜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了。徐立晶已经清楚地看见，在“纳瓦什”宫中的那只受惊的小鸟早已不翼而飞，而骑在马背上的黑罩衣女人，全然变成了一位神情冷漠的高贵女王——即便她的面色依旧苍白。

“站住！站住！”他暴跳如雷，“萨文娜，你疯了！你带着喀林德的骑兵把我们围住，你是什么意思？”

“安虎老爷，实在是对不住了，”那女人在马背上谦卑地鞠了一躬，“……我和大王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啊。您知道吗，亚述的萨尔贡王子已经在我们东方的‘马马什’要塞中了……是的安虎老爷，就是萨尔贡王子本人！”

这下子，所有人都彻底傻掉了！

“亚述的，”过了好一会儿，徐立晶才发出了梦魇一般的痛苦呻吟，“萨尔贡王子？”

“……在喀林德东方的，”图雅也虚弱地咕哝着，“‘马马什’要塞之中？和喀林德的‘狮’军团在一起？”

“是的，安虎老爷，我们确实都欺骗了您，”萨文娜平静地说道，“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您来的可太不是时候了……我实话告诉您，那位王子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喀林德。本来我们一切都谈妥了……但是突然遇见了从天而降的您！王子一下子便提高了价码——他需要一名埃及的贵族，是的，安虎老爷，您的运气可真不好……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毫无办法，我们只能照做，我们别无选择，安虎老爷！”

徐立晶用力扶住了图雅的肩膀，才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他猛然之间感受到了数百公里之外、两河流域中游的那个庞大帝国的庞大气势！

相比之下，他费尽心机制定的“鸬鹚计划”简直就像儿戏一般；他那赤手空拳夺取喀林德、带出一支异族武装力量的设想，在具有压倒性实力的对手面前，简直就不值一提。

是的，对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胜过他们这伙人绞尽脑汁的策划一年……

“不，萨文娜！”伊南娜突然尖叫起来，“你在撒谎！那个萨尔贡王子怎么可能会来到喀林德！那个人，刚刚蛊惑了我懦弱无能的丈夫……他正在伊辛，他正在享受他那浸透了献血的胜利果实！”

“你太天真了伊南娜，你太天真了！”萨文娜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你以为亚述只是看上了你那个小小的伊辛？不我的妹妹，这是一股可怕的狂潮！亚述要横扫整个美索不达米亚，要横扫全部的半岛！……你的伊辛，我的喀林德，我们这些可怜的亚摩力城市，通通都只是这股狂潮中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相信我妹妹，这只是开始，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不！”可怜的伊南娜伏在马背上，已是泣不成声，“不！……”

“原谅我伊南娜，原谅我吧……”萨文娜黯然道，“为了我美丽的喀林德，为了我亲爱的大王，我不得不这么做，请你原谅我……”

“不……”

“你过来，我的妹妹，”那女人抹了抹眼泪，突然招手道，“你过来，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过来吧，到我这边来，我保护你。”

伊南娜一下子呆住了。

徐立晶和他的同伴们也都呆住了。

此时的北风愈加强劲，吹得火把上的火苗忽明忽暗，而人所能感受到的寒意也愈发明显。

喀林德的骑士们沉默地伫立在原地，简直就像一堵铁墙。而那位骄傲的黑衣女子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面前这群完全被打垮的可怜人。

风在土丘间穿行，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飘忽的哨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徐立晶突然“嗷”的大叫一声，猛然暴起，一下子就把伊南娜拽下了马背，用力勒住了她的脖子！

“放我们走！”他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那女人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叫道，“萨文娜，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死你妹妹，就现在！”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而对面的骑兵队中立即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萨文娜却不为所动。

“没用的，安虎老爷，没用的！”她平静地说，“你，我，她，都只是命运之轮上的石子，要么就随同它一起转动，要么就被它碾得粉碎……您就算杀死了我的妹妹又能如何呢？您就算从这里成功逃跑了又能如何呢？……真的没用的安虎老爷，在整个半岛的西部，亚述人已经到处都是了……是的，亚述的萨尔贡王子势在必得，你，我，都别无选择。”

徐立晶咬了咬牙齿，刀尖又向那女人柔软的脖颈中抵紧了一些。

伊南娜顿时痛得叫了起来！

“来呀！放箭吧！”他气喘吁吁地怒吼着，“那干脆把我们都射死吧，就像射死我们的马一样！我怕什么呢？大不了同归于尽吧！我告诉你萨文娜，你，还有那个亚述人，什么都得不到！是的，什么都得不到！”

萨文娜一下子抬起了右手。

骑士们立即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

徐立晶的人全都后背贴后背，紧紧靠在一起！

每个人都在喘着粗气，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紧张的空气即将攀上爆炸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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