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54章 亚摩力人（旧版）

亚摩力人贴着船帮扔下了一条长长的绳梯，帮助小舢板上四个人攀上了狭长的“螃蟹船”。又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小心翼翼下到水面上的“副船体”上，将他们的舢板用绳子串起来。

“螃蟹船”的甲板真的极为狭长——也就一人多宽，表面上同蓬特的“面包船”一样，乱七八糟堆满了刀剑、长矛一般的兵器。

徐立晶很快就注意到，“螃蟹船”上并没有副桅，而是贴着船帮设置了一根短小的横桅接在狭长的三角帆下方，这样会使得帆更加轻巧灵活，操帆也更加简易顺手。

船上的六名亚摩力人坚持要把这四个人绑起来。

“这是‘洪巴巴老爷’定下的规矩！”年长的家伙严肃地说，“如果你们真的要见‘洪巴巴老爷’，那就必须遵从亚摩力人的规矩！”

“我是埃及的贵族，是维吉尔的儿子，”徐立晶虚弱地抗议着，“帝国的贵族是有尊严的，不能容许被肆意践踏……”

双方来回争执了几次，亚摩力人还是妥协了——可以不绑上半身，但是一定要缚住双手。

徐立晶这次倒是痛快地答应了。

因为他从这几个满身油汗的亚摩力人身上闻到了一丝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来自天堂的气味儿——孜然味儿！

是的，孜然的味道！一种能够赋予烤肉以灵魂的香料的味道！

此时此刻，徐立晶满脑子的紧张与不安突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无数的烟花在大脑中砰然绽放，将他思维的海洋映照得五彩缤纷。

孜然！

这种起源于西亚的美妙香料，真的就是命运对自己最慷慨的馈赠！啊，让那些粘糊糊的、酸叽叽的埃及啤酒见鬼去吧，让那些充满了砂砾、硬得能把人的大门牙崩断的面包见鬼去吧，让那些油腻的、甜得发齁的埃及烤肉见鬼去吧！从此以后，他可以吃上洒满了孜然的、味道能直抵灵魂的“真正”的烤肉！

亚摩力人将这四个人的手腕绑成一串，又命令他们靠着船帮坐下，接着便指派一个人看着他们，剩余的人开始操舵掉头、操桨，准备开船了。

此时此刻，徐立晶依旧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对那些忙碌的亚摩力人也充满了好感——只要能吃上“正经”的、撒了孜然的烤肉，管他什么敌人不敌人，被绑住双手又算什么！

“安虎老爷，我还带了金子！”伊塔突然凑过来小声耳语道，“我身上有金子，大概有两个德本！”

这家伙顿时吓了一跳，思绪也被飞快地拉回了现实。

“你带金子干什么？”徐立晶一下子急了，“你出发时为什么不和我说？”

“老爷，是……是阔阔塔老爷叫我这么做的，”伊塔嗫嚅着解释道，“阔阔塔老爷说，需要给亚摩力人一些见面礼……”

徐立晶沉默了。

“我记得，阔阔塔老爷的骆驼队中一直带着十几个铅做的箱子，”公主突然插话道，“即使那些希克索斯人就要攻破我们的营地时，阔阔塔老爷也死死护着不肯松手……这一次他还带上了船，是不是？”

伊塔轻轻点了点头。

“那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公主进一步逼问道，“都是金子吗？”

伊塔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轻轻点了点头。

徐立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阔阔塔竟然如此有钱！怪不得他豪迈地一掷千金，眼睛眨都不眨地一口气买下了20门“蝎子炮”！

“阔阔塔带这么多金子干什么？”那女人困惑地自言自语，“一个蓬特人，带着这样多的金子要去危险的北方，意欲何为呢？……”

“这个秘密只有阔阔塔老爷本人才知道，”伊塔忙不迭解释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老爷要带着金子去见赫梯人，他想从赫梯人手中买到铁制的刀和剑……据说，赫梯人的铁刀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它甚至能把埃及人最好的青铜剑都斩成两段！……”

徐立晶心中一震——是的！历史书明确告诉他，赫梯人确实是世界上最早掌握了冶铁技术的民族。

“阔阔塔要买铁刀？”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买那么多铁刀做什么？”

“可能还要卖给某些埃及人，或者米坦尼人？”伊特支支吾吾说道，“具体是什么目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徐立晶眨巴着眼睛，努力将这个蓬特人所吐露的七零八碎的信息同自己的所见所闻联系起来——号称“生意人”的蓬特人竟然要做一次军火贩子，要倒卖世界上最好的兵器给埃及人？给哪些埃及人？阔阔塔不是已经和胡尼翻脸了吗？……

正在这时，船头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号角声，迅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亚摩力人的船队已经非常接近了。

徐立晶浑身一个机灵，差点跳了起来，而众人串在一起的绳子却使得他绊了一跤，重重摔在甲板上，疼得他嘶嘶直吸冷气。

看守的亚摩力人远远跑了过来，怒气冲冲，嘴里一直在大喊大叫。

“没事没事！”公主连忙解释道，“安虎老爷屁股上生了疮，坐得久了就会发作，就会不由自主地跳起来！……”

那家伙楞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又去忙活了。

塔蒙和伊塔躲躲闪闪地看着徐立晶，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家伙哭笑不得，连忙摆摆手制止了这些人无聊的把戏。

“快，快告诉我，”他突然拽住了公主的胳膊，“快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我问你，”这家伙心神不宁地朝着船头张望，“你快告诉我，自从亚摩力人被加喜特人赶出了巴比伦城、国破家亡之后，他们是否在日夜谋划着复仇？”

公主一下子呆住了——这个心思古怪的老爷怎么老想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古老历史？

“快回答我，图雅！”

“这……这我怎么回答你呢？”那女人顿时张口结舌，“至少我在喀林德居住的一年，我没有感受到什么复仇的气氛……喀林德的亚摩力人都是一些温和善良的人，他们只想着舒舒服服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徐立晶愣了一愣，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船头的亚摩力人又吹响了号角。

而在对面不远处，立即响起了连成一片的号角声，雄浑、辽远，如同海涛一般无边无际。

亚摩力人的船队已经近在咫尺了！

……

徐立晶四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紧靠在一起。

船舷外，亚摩力人的“螃蟹船”挨挨挤挤排成了一长列，好像延伸到了无限远的地方。

每条船上都站着几名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大胡子，三角头巾，身背短刀和弓箭，正面色严肃地盯着自己。

此时此刻，天海之间好像重新回归了宁静，只有风打在三角帆上响起了轻微的唰唰声，只有海涛在脚下轻轻拍击着船的“三体”，间或响起了啪啪的水声。

不一会儿，船上的六个亚摩力人收起了三角帆，开始默默地、熟练地操桨，努力顶风前进，缓缓地向那一线排开的队列前进。

“你带回来了什么人？”

队列中有人远远地叫起来了。

“是阔阔塔船上的埃及人，是一名贵族！”

“你带他回来做什么？”

“他要见洪巴巴老爷！……”

船上的亚摩力人和同胞相互之间开始大叫大嚷着一问一答，图雅公主小声将他们的对话翻译给徐立晶听。

这家伙却好像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而是一直在面红耳赤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他在激烈地思考着一切同“洪巴巴”老爷见面可能的场景。

很快地，这艘小船越过了长长的亚摩力“螃蟹船”的队列，继续向前开进。

“老爷……”公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您瞧呀……您瞧瞧这后面……”

徐立晶赶紧挺直了身体，朝着船舷外看去。他的目光一下子变直了——

就在这长长的队列之后，竟然还有第二列、第三列！

也就是说，构成这巨大的亚摩力人包围圈的“螃蟹船”，可能远远多于500艘！

这家伙被深深震撼了。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于1914年斯皮特海德的洋面上，而在他眼前徐徐铺开的，则是参加英王阅舰式的皇家海军“大舰队”的全部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壮丽，坚固，气势磅礴，一直延伸到天际。

“蓬特人在海洋上自由航行，而亚摩力人则统治了海洋。”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突然滚过了这句话。

他震惊于亚摩力人可怕的数量与庞大的气势，他更震惊于那些人战场调动的效率——在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没有灯光信号，也没有发现亚摩力人使用了“旗语”的迹象，在这片翠蓝色的海面之上回荡的无非是号角与鼓点的声音——但他们竟然能够在这样广阔的空间内指挥如此巨量的“螃蟹船”进行协同配合，用最快的效率、最高的速度完成了合围。

这些人的头头，那个有着可怕名字的“洪巴巴”老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立晶越想越害怕，胃中突然袭来一阵恶心的感觉。他咳嗽了几声，拼命压制住想呕吐的欲望。

第二、第三列“螃蟹船”比第一列稀疏得多，但在队列中出现了诸多体型更加高大的船。有些船长得很像蓬特人的“面包船”，有的船简直就是尼罗河中拉出来的平头货船，还有的船两头高高翘起，就像一只小丑脚上可笑的鞋子……徐立晶震惊地发现，船队中竟然还有几艘双桅帆船！

身形庞大的双桅帆船！出现在公元前1340年的双桅帆船！

要知道，在这个古老的时代，大多数文明的水上交通工具，无非都是些粗糙可怜的独木舟与皮筏子。

徐立晶完全呆住了。

这难道仅仅是一股常年流窜于红海的海盗的实力？这样可怕的实力，别说能够轻而易举地控制这样一块半封闭的海域，就算放到更加广阔的大洋之上，也能碾压那些沿岸的杂七杂八的城邦，甚至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他们是海盗，老爷，”公主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附在耳边轻轻说道，“他们的船都是抢来的！”

这家伙顿时恍然大悟。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洪巴巴老爷都是一个狠角色！”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看着吧，等一会儿我们几个都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什么？什么果子？”那几个人完全不明白这句“天朝化”的埃及语言。

“我的意思是说，我感觉自己快要被亚摩力人压倒了，”徐立晶气急败坏地解释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那气势！”

“您别害怕，老爷，”公主平静地说，“您并不是孤家寡人，在您的背后，也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呢！”

“强大的帝国？”他嗤之以鼻，“那个帝国早就把我抛弃了……我和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您还有我呢，老爷，”塔蒙热切地说，“您可千万别这样想！”

徐立晶无奈地笑了笑，再也不说话了。

……

小小的“螃蟹船”终于靠近了一艘双桅帆船。

这艘庞大的船近在咫尺，在视觉中竟形成了一种顶天立地的压迫效果；它通体涂成了暗红色，常年的海上风波使得表面的漆都脱落了，一块块木板暗沉的底色全都显现出来，看上去陈旧、斑驳、破败不堪；而在船头，则用一整块木头雕出了一只巨大的狮子像，后背竟还长出了双翅。

带翼的狮子！

徐立晶的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想起在历史书中曾经见过的有关亚述帝国都城——伟大的尼尼微中有关“带翼狮子”的描述：“……在辛那赫里布的王宫正门口，两座巨大的带翼狮子像一左一右伫立在门边，面目冷峻、直视前方，就好像威武的宫廷卫士一般……”

“据说，它们是用一整块石头开凿出来的。至少有700名奴隶拖曳着8根粗绳子，将安置在滑橇上的它们一点一点拖到了王宫……而辛那赫里布大王亲自挥舞着鞭子，驱使他们完成了这一工作。……”

只在历史中影影绰绰记载过的、只在考古现场发掘出来的残缺不全的古老形象，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此鲜活、如此明艳，他完全懵住了。

在一瞬间，来自美索不达米亚的上古气息扑面而来，这家伙一时间竟热泪盈眶。

图雅公主突然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这个奇怪的女人，总是好像能在关键时刻窥破他的心事！

突然，“螃蟹船”的甲板剧烈晃动起来。它已经靠帮了。

巨大的双桅帆船的船舷上一下子冒出了无数人头，在冲着下面乱哄哄地大叫大嚷，而这几个亚摩力人也仰着头吼叫着作为回应。

很快，一条绳梯放了下来。

“你们四个人就在原地别动，”年长的亚摩力人叮嘱道，“我先上去见洪巴巴老爷，一会就来接你们！”

剩余的几个家伙手持长矛，立刻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空气陡然间变得无比紧张！

双桅帆船上的人此时此刻都聚拢在船舷边，围观这几个“蓬特人的使者”，轻声碎语一阵阵传了下来。

“他们在议论你，”公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们说你看上去就像一头健壮的野牛，他们说你是食肉的野牛！他们还说你能独自杀死一头狮子！”

徐立晶顿时苦笑一下——如果告诉那些亚摩力人，自己从小到大连鸡都没宰过一只，他们会信吗？

“他们还说图雅小姐是个丑八怪，”伊塔突然愣头愣脑地说，“他们说老爷您这么个漂亮健壮的小伙子，怎么会同一个丑女人混在一起，挤在同一条船上。”

公主勃然变色，正要发作，徐立晶连忙制止了她。

“你怎么说话呢？”那女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压低了声音喝道，“你这条蓬特野狗！你怎么可以这样当众侮辱一个公主……”

“公主？！”伊塔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说你是个公主？你不是安虎老爷的女奴吗？”

公主立即意识到说错了话，脸一下子红了，呆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都别说了，住口！”徐立晶气急败坏地低声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说这些没用的！……”

公主和伊塔气呼呼地彼此对望一眼，不再说话了。

徐立晶心惊胆战地偷偷瞥了一眼面前几个严肃的亚摩力人，他们都在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他们听不懂埃及的语言——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号角声，这使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甲板上的亚摩力人骚动起来了，一阵阵叮叮咚咚的响声伴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响了起来，焦躁而激越，越发使得这几个可怜虫惊慌不安。

“你们都上来！”亚摩力人趴在船舷上高声叫着，“亚摩力人的雄鹰‘洪巴巴老爷’请埃及帝国的莫润尔·安虎老爷登船！”

四个人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因为彼此的手腕都绑缚在一起，又七扭八歪地坐回了甲板上。

头顶上顿时响起了亚摩力人一片压抑的嘲笑声。

“给我松绑！”徐立晶气得满脸通红，跳着脚喊道，“亚摩力人就是这样招待他的客人的吗？”

一个家伙赶紧凑过来，用小刀割断了他手上的绳子。

徐立晶庄严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罩袍，回过身同三个人对望一眼——成败在此一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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