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117章 祝捷大会（旧版）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萨尔贡王子殿下亲自主持的“祝捷大会”就在马里营地中心广场召开了。

这位至高无上的统帅到底是想要“祝”什么“捷”呢？

就在前一夜通宵举行的秘密会议上，徐立晶一直在慷慨陈词——由于他本人令人捉急的阿卡德语水平，他不得不强烈要求自己的“图雅小姐”作为翻译一同出席会议——力陈“将坏事变成好事”的重要性。

他认为，萨尔贡的军队同这个时代的大小王公和国王的所有军队一样，都是压迫的工具——不仅对敌人进行压迫，在军队内部也存在着无数可怕的压迫。

那些住在破烂的帐篷之中，啃着最粗粝的食物，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老爷们皮鞭的抽打下不得不从事与战斗、或者作战训练完全无关的各种苦役的普通步兵们——几乎全都是军事奴隶——会真心地热爱这支军队吗？会认同这支军队的一切吗？会以在这支军队之中服役而感到无上的光荣与自豪吗？

萨尔贡，乃至他的那些“幕僚“们，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真的能够获得普通士兵们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拥戴吗？他们在军队之中到底有权威和威望吗？如果有，那么他们权威和威望的建立，是由于出身地位的天然不平等，还是出于皮鞭与酷刑的威吓，还是处于人们内心深处由衷的佩服与爱戴呢？

……

萨尔贡的军队中全部的毛病，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这样的一支军队到底在为谁而战，因何而战。

徐立晶当然完全明白，在这个蒙昧的时代，想仿效“三湾改编”那般从上到下、由内而外将一支旧军队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那完全是天方夜谭；但是，在某些关键环节上借鉴那次伟大的革命，应该，而且完全是可行的。

比如说，他试图把马里营地内当前一团散沙一般的人心重新收拾过，尽量统一到某个方面来——例如，真正统一到萨尔贡本人身上——从而用最短的时间重建号令一致的良好局面。

没错，他就是要搞一场轰轰烈烈的、3400年前的“全军指战员衷心拥护萨核心”的行动！

但这个“萨核心”实在是太不给力了。

萨尔贡是亚述的王子，天然就拥有“半神”的身份；但他在亚述帝国的政局之中却一直扮演的边缘化的角色，以及他本人疯疯癫癫的行为都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也导致“半神”的光环在急剧地褪色——他的言行早就成了一个笑话，他的命令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当回事；

寻遍这庞大马里营地，又有什么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又能有什么人物能够成为维系各方力量的纽带、维持各方力量平衡的原点？

徐立晶别无选择。

他必须将萨尔贡王子重新推到“半神”的崇高位置，他必须使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成为马里营地之中真正的红太阳。

他的黑火药与土“炸弹”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是萨尔贡重新登上“半神”神坛的绝佳机会！

王子的“幕僚”们立即对徐立晶的设想表达出强烈的支持——道理非常简单，自己的主子如果真的能够达到一个“神”的位置，那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一丁点坏处。

萨尔贡本人对这位“特使老爷”的慷慨与友好十分感慨。

“安虎老爷，”他轻轻握住了徐立晶的手，感动地说道，“您费尽心思所做出来的黑……黑火药，却要向人们宣布是我的杰作……我很惭愧，真的有些受之不起呀！您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您不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半神，成为一个有着崇高威望的智者吗？”

“这里是您的土地，这里是您的军队，”徐立晶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只有您才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半神，只有您才配享受那些勇敢的小伙子们的敬畏和崇拜……”

王子摇晃着他的手，不住地叹气感慨，那些“幕僚”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恭维话，赞赏“埃及特使老爷”的讲义气、懂人情。

“那么，安虎老爷，”“萨鲁曼”拈着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说，“请您给这种神奇的黑色粉末起一个名字吧！您所亲手点燃的‘炸雷’最好也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一个响亮的名字？

徐立晶楞了一下，低头陷入了沉思。

“我建议，”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庄严地说道，“黑火药，就叫做‘立晶粉’；而那个能够爆炸的东西，就叫做‘立晶弹’……”

人们顿时呆住了。

徐立晶心中的算盘可是打得震天响——他在3400年前搞出了这独一份儿的、划时代的大炸逼，他必须将那玩意儿以自己的名字直接命名，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LiJing粉？”萨尔贡和他的“幕僚”们迷惑不解，艰难地咬文嚼字，“LiJing弹？……安虎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这么命名，”徐立晶傲然答道，“你们不是请我起名嘛？那我就起这个名字……”

人们乱纷纷地点着头，表示完全赞同“埃及特使老爷”的观点。

……

此时此刻，萨尔贡王子从头到脚已经焕然一新。

他的头上戴了一个镀金的尖顶头盔，在最尖端还插上了几根鲜艳的羽毛，可可堪称“翎顶辉煌”；他满脸肮脏的络腮胡子也都仔细修剪过，眼部还按照埃及人的方式花了浓妆，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他穿着全套银光闪闪的铠甲，一副宽大的红色披风搭在双肩上，更显威风凛凛；他在腰间还缀着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杀气腾腾。

而王子身上无时无刻不在的流氓气质也神奇地一扫而空。他站在广场中央的一座巨大的木台上，仗剑环顾，睥睨四方；他始终眯着眼睛，眼神深邃而坚毅；他缓慢地来回踱着步，步伐沉稳而笃定；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降临到这个从内而外都面目全新的年轻人身上，就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去摘下这颗成熟的果实一般。

萨尔贡的新“形象”正是徐立晶一手促成的——一个“半神”就应该有起码的“半神”样子。那个人此前在士兵面前疯疯癫癫地露出屁股的无聊行为必须坚决杜绝；他必须给那个人营造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同普通人颇有些疏离的神秘感：一团无处不在、威仪赫赫却又模糊不清的幻影能够给人的心理造成一种威压，而这种威压，在建立起“个人崇拜”的仪式感的过程中是极端重要的。

萨尔贡当众发表讲话完全是徐立晶的好主意。

一般来说，亚述军队的上层和下层之间几乎完全是隔离的，萨尔贡的身边成天围绕着那几个“幕僚”，至多再加上大军中的战车部队和骑兵的部分军官——那些人也大都是贵族——能够经常看见他；至于几十个“凯什”中的普通步兵，自打尼尼微出发到现在都难得一见他的身影，更不用说亲耳聆听他的“御音”了。

徐立晶当然要把萨尔贡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半神”，但绝不是那种深居简出、完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半神”；是的，他要使得那位王子成为一个“人民的”半神。

一个“人民”的半神高高在上，但又能随时随地谦卑地俯下身来无比亲近他的人民；他同人民朝夕相处，却又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能够洞察人民的欲望与需求，聆听人民的呼声，而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想法都来自于人民，并最终造福于人民……这样的“半神”才能够赢得人民发自内心的爱戴与崇敬。

出乎徐立晶的预料，萨尔贡王子对于自己同那些“卑贱的下人们”进行亲密接触并不感到排斥，恰恰相反，他还对此事表达出了强烈的兴趣。

“您是说，我要在你所说的这个‘大会’上讲话，是吗？”那家伙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些‘凯什’中的全部小崽子们都要来听，是吗？”

“不仅仅是您的军队，王子殿下，”徐立晶激动地叫喊起来，“您的营地南面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人，那些扛包袱、赶牛车的民夫，那些打铁的铁匠，那些削木棍子的木匠，那些制作腰带的皮匠，那些贩卖宝石、驴肉和啤酒大饼的小贩子，那些一天要接10个客人的妓女……是的，殿下，那些追随着您混口饭吃的人，都将亲耳聆听您的讲话！”

这一下子，“幕僚”们立即炸开了锅。

“我们的马里本来麻烦就够多的了，还要让那些卑贱的下人把这里变得臭气冲天，”“钢铁侠”怒气冲冲地喊叫着，“让那些人和我们的武士们挤在一起，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是的，安虎老爷！”“洛基”也阴恻恻地说道，“您一直在强调‘人民’……但是，那些肮脏的人都不能算作您所说的‘人民’之中……那些污秽的妓女，甚至连‘人’都不能算，她们就是最脏的母牲畜，老爷……”

徐立晶并没有和他们进行激烈地争吵，因为他完全明白，在这个时代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思想和做派正是天经地义的。他必须从另一条道路发起进攻，来赢得这些“幕僚”们的支持。

“诸位老爷，当前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徐立晶循循善诱道，“是人，是充沛的人力……我们的人太少了，是的太少了老爷们！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只有区区5000人！你们以为，我们只要把这5000人牢牢抓在手中就足够了吗？不，远远不够，老爷们！一个稍微有点进取心的土匪，就能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一个稍微有点野心的王公，就能把我们整个吞入口中，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想留用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吗，安虎老爷？”“萨鲁曼”突然沉着地问道，“您的想法也许很好，但是您要知道，那些人一夜之间就会跑光的！”

“他们其实就是苍蝇，是蛆虫！”人们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哪里有肥肉，他们就会一拥而上；而肥肉一旦丧失了油水，他们就会立即烟消云散了！”

“我们从来就没有过团结那些人的想法，从来就没有过，是吗？”徐立晶有些着急了，“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把他们当做自己人来看待，不不，我们甚至不会把他们当做人……我们一直都把他们当作我们这支军队的附庸，是类似于马匹、刀剑、牛车一样的军需物资，是我们的武士们发泄欲望的工具；当我们需要的时候，我们容许他们在我们的身边讨生活；当我们不需要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是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爷们呵！你们认真地了解过这群人——我看起码有上万人吧——看看他们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有多少精壮的汉子，有多少聪明的少年吗？有多少优秀的好苗子在期盼着加入一支伟大的亚述军队，有多少机灵的脑袋瓜之中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好主意，有多少精妙绝伦的好手艺能够为我所用！”徐立晶激动地滔滔不绝，“他们或许正是你们口中肮脏、无耻、贪婪、卑微的下人，是一群牛马不如的奴隶；但是，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身边，他们都是至高无上的萨尔贡殿下治下的‘人民’！他们之中必然蕴藏着某种澎湃的力量——这种力量，在等待着我们去发掘，去引导，去利用！真的，老爷们，这样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为什么不去利用呢？如果我们不利用，这样的力量却被别的什么人用了，你们不感到可惜，不感到恐惧吗？”

“对极了！”萨尔贡突然用力拍打着桌子，“可以利用，应该利用！我的马里营地将向那些下人们开放！”

“是的，必须团结他们！”徐立晶趁热打铁，“老爷们，请记住，我们现在务必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

为了“团结”马里的所有人，萨尔贡、徐立晶和“幕僚”们一夜没有合眼，仔细准备了一份极具煽动力的讲话稿。

那些“幕僚”们尽管有些抗拒这位“埃及特使老爷”的奇思妙想，却对自己的主子将要亲自在一个公开的大会上发表讲话感到新奇，并充满了期待——说实在的，就算是一个内向低调到了极致的人，在内心深处也隐隐渴望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啊。

徐立晶完全明白，他要快速建立起整个马里营地对于萨尔贡的“个人崇拜”，强烈的仪式感必须无孔不入、如影随形，要从全方位对人们的感官进行轰炸,这样才能达成最佳的洗脑效果。

例如，“首脑台”的搭建。

他亲自指挥一部分“战斗工兵”——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飞快地执行了命令——用营地中储备的木料搭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木台，并在两侧竖起了高高的“标语”塔楼。

两个塔楼一左一右耸立在“首脑台”两侧，裁成长条形状的巨幅亚麻布紧紧绷在正面，上面用鲜艳的红色、用最大号的阿卡德语楔形字母书写着两列大标语：

神圣的萨尔贡万岁

伟大的胜利万岁

在这个99%的人都是文盲的时代，他并不指望马里的“人民”能够看得懂那两行大字；它们很大、很鲜艳，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这就足够了。

在“首脑台”的西侧，人们又用木料和大卷的亚麻布制作了一面巨大的背景墙，在幕布正中央则用红色、蓝色的颜料勾画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狮子像，昂首而立、威风八面；而在狮子头两侧，鲜艳的红旗向着幕布两侧整齐地排列开去，更显得整个“首脑台”庄严肃穆。

而在“首脑台”四周，乃至整个广场的周围，都密密麻麻插满了小红旗，使得一种热热闹闹的欢快气氛油然而生，好像这里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是马里的“人民”正在庆祝自己盛大的节日。

“再弄几个氢气球就好了，”徐立晶自忖道，“下面挂着长条标语，气氛就更浓烈了……”

他和他的伙伴们正身着盛装端坐在“首脑台”上，同那些“幕僚”们挤在一起。

塔蒙和图雅也换上了男人的罩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体上一切女性特征都遮掩掉——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身份不明的女人竟然同最尊贵的主人一同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是要具有极大的勇气的。

徐立晶半蹲半站，随时准备冲出来解决一切不可预见的麻烦——毕竟如此规模的“大会”准备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实在是太仓促了！他尤其担心“首脑台”下那一大片黑压压的听众们！

此时的太阳已经升起，强烈的阳光将充沛的热量洒向大地，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萨尔贡的“听众”们肃立台下，泾渭分明。

他的骑兵部队和战车部队的武士们全副武装、军容严整，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每个人的尖顶盔和身上的铠甲都被阳光炙烤得滚烫无比，烘烤得全身大汗淋漓；

而几十个“凯什”中的普通步兵们军容就松垮了许多，除了在下身围着一条样式统一的围裙之外，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打着赤膊，油腻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阶级的壁垒在此时也愈发显得清晰——他们都光着双脚，而隔壁的骑兵和战车兵老爷们都脚蹬着凉鞋；

“战斗工兵”部队竟然破天荒地响应了萨尔贡王子殿下的号召，派出了上百名军官来参加此次盛会。他们同样穿戴着全副甲胄，并且小心翼翼地同自己的同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是在提醒那些好奇的战友们，自己可是直接受命于亚述大王的“高等战士”，哪里是这些乌合之众比得了的。

最让人感到稀奇的，则是马里的“人民”方阵了。

萨尔贡的士兵们连夜闯入营地南端那个乱哄哄、破破烂烂的帐篷区，把那些苦力、铜匠、木匠、铁匠、制弓匠、皮匠、宝石贩子、香料贩子、羊肉贩子、厨子、水果贩子、家庭主妇、娼妓……还有那些看上去聪明机灵的小孩子，甚至还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流浪汉通通抓进了营地，并驱赶到这片广场上；

马里的军人和“人民”凑了差不多两万人，黑压压地铺满了整个广场。

这些人从来没有被集中在一起参加这样的“大会”，90%以上的人从没有看过马里的主人，至高无上的萨尔贡王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模样，每个人都感到特别新鲜；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始终徘徊在人们的头顶。

当衣着光鲜的萨尔贡王子出现在“首脑台”上，出现在人们面前时，热烈的欢呼声夹杂着掌声顿时响彻云霄。

真不敢相信，一位至高无上的王子竟然直接出现在这些普通人面前！

萨尔贡本人似乎也极为陶醉。他在台上威严地踱着步，频频招手致意，简直就像一名摇滚巨星一般，出现在“首脑台”的哪个角落，哪里就会掀起一片沸腾的声浪！

徐立晶暗暗舒了一口气——这“祝捷大会”的开局似乎还算不错。

但愿，这次大会能够按照他的设想顺利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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