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10章 swot分析（旧版）

徐立晶丧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已是深夜时分了。

他屏退了家中一切闲杂人等，独自一人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控制不住地浑身打颤。

埃及沙漠性气候极大的昼夜温差在此时此刻显示出了全部威力——气温渐渐降到了15度以下，凉风从窗口呼呼灌进，在屋内的石柱和帷幕间穿梭来往，发出了浑厚的呼啸声；而那种啸声又经过迷宫一般廊柱的反复放大，形成了一种鬼哭狼嚎的可怕回响。

徐立晶又冷又怕，干脆扯过一大片帷布将自己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床边愣愣地发呆。

他实在是难过极了。

第一次见面的“父亲”就这样轻飘飘地、无情地抛弃了他——用他的话来讲，就像“甩大鼻涕一般”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甩了。

徐立晶其实并不认识那个糟老头子，也当然谈不上什么父子感情。让他难过的是，是那个人“甩了他”这个动作本身。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以这么快的速度失去了一个最牢固的基础，一道最宝贵的屏障。

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天然地、自动地支持和保护自己了！

就在两天前，这个刚刚完成穿越、一脑子糊涂的年轻人还在为竟然能够成为“大维吉尔”的长子而欣喜若狂呢！

为什么不欣喜呢？

大维吉尔，安虎，这两个名词已经代表一切了。

它们代表了什么呢？

它们代表着这个古老的帝国中许多极其有用的好东西——历史悠久的贵族往往拥有大量的土地，而土地就意味着丰沛的物产和财富；

世袭的高官职位带来的是家族无处不在的宽广人脉，换句话说就是“树大根深”；而在危机发生时，这样的根基比什么都管用；

这样体量的贵族一般都会同王室之间保持长期稳定的同盟关系；而这样的关系所带来的政治与物质收益简直是不计其数……

可怜的家伙！

他本来有机会享受美好的一切——广泛的人脉，巨大的政治资源和资本，无尽的财宝与赏赐，帝国最好的土地，最安全的人身保卫……乃至能够优先享用这片土地上最好的蔬菜水果、葡萄酒和最漂亮的女人！

仅仅过了两天，他就被从云端上狠狠地打了下来。

他的狗屎运到头了……老天对他实在是太残酷了！

悲从中来的徐立晶突然暴起，用力打砸着眼前的一切东西——床，柜子，条凳，灯柱，案几……他肆无忌惮地将各种瓶瓶罐罐砸得稀巴烂，水果和啤酒洒得满地都是。

这家伙满脸通红、青筋爆出，像疯子一般高声叫骂着，起劲儿地折腾着，直到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

当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发现塔蒙正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殿下……”姑娘三两步跑过来，几乎都快吓哭了，“您……您这是怎么了？”

徐立晶瞪着通红的眼睛，一下子跳将起来，嗷地叫了一声便猛扑过去。

塔蒙吓得惨叫一声，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

徐立晶想狠狠地一脚踹过去，在一瞬间突然冷静下来了。

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太没用了。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只敢冲着家中最柔弱的女人发泄。

怂货。软蛋。战五渣。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右转找“老安虎”啊！

狂怒的巨浪仿佛潮水一般退得一干二净，他直起了身子，将塔蒙的身体一把捞了起来。

姑娘吓得浑身发抖，柔软的身体好似抽去骨头一般靠在他身上。

“您在冲我发火，是吗？”塔蒙低垂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殿下，您很久都没……我知道，您喜欢尼普特，您的……‘珍珍’……”

“啥？”

“‘珍珍’怀了您的孩子，她得到了您的心，”姑娘突然轻轻抽泣起来，“我没那个本事，我的肚皮也没那么争气，所以永远都无法博得您的欢心。”

徐立晶倏然之间气得笑了起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轻轻放开了姑娘，开始背着手在廊柱间焦躁地走来走去。

这家伙面色通红，双目发赤，神游气喘，已经兴奋起来的大脑不可能在霎那间冷却下来。

他要思考，要寻找自己的出路，必须解决关乎自己“前途与命运”的重大问题。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真到了“输”的那一刻，他连穿越回现代、保住小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必须面对现实，必须振作起来。徐立晶强硬地告诫自己。

打了几十个转转之后，这家伙忽然折过身，一下子便把塔蒙抱了起来，飞快地走到床前，然后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坐好。

“你向我发誓，”他按着姑娘光滑的双肩，认真地看着她，“用你的心发誓。”

“什么？”姑娘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女人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水淋淋、雾蒙蒙的，真是美丽极了。

“你跟着我念，”徐立晶慢慢说道，“我，塔蒙，在主人安虎给予我自由之前，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都完全属于他；我一直忠于他，爱他；他的每一个愿望都是对我的命令，我将用我的生命来执行。”

塔蒙慢慢低下头去。等她重新抬起脸颊时，眼中已全是泪水。

“您真的愿意给我自由吗？”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殿下，您说话算数吗？”

“亲爱的塔蒙，当然算数，”徐立晶轻轻抚摸着姑娘的脸蛋，“我早说过，我一定会给你自由的……但是……”

“怎么了，殿下？”

“实话告诉你，我的塔蒙。我打算用十年的时间做一件大事，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在这年里你都愿意跟着我……”

“是什么大事？”姑娘一下子便打断了他。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徐立晶微微笑了笑，“暂时保密。”

“但是，这件事会改变你、我一生的命运，”他的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甚至会改变整个帝国的命运。”

姑娘好看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而且，很有可能，”徐立晶缓慢地补充道，“你我很快就会死去……我可以向你发誓，在改变命运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将尽我的全力，不让我们过早的死去！”

塔蒙想了一下，在徐立晶面前慢慢跪了下去，庄严地重复了一遍誓词。

徐立晶点了点头，一下子便将她拎了起来。

“这个誓言，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现在，你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小声命令道，“然后，去请哈列姆大人……老师过来。”

“这么晚了还请他来？”塔蒙有些懵了，“您……不是刚刚和他一起从泰菲比大人那里回来吗？”

徐立晶一脸严肃地看着姑娘。

“请告诉哈列姆老师，请他立即整理出我，我的家族在帝国全境，包括努比亚和亚洲的殖民地所拥有的全部土地、房屋、粮食、仆人、私兵，以及全部的金银财宝、国王赏赐、各地贡品等等等等的清单……请告诉哈列姆老师，小安虎现在迫切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拥有些什么。记住，我要的是全部！”

塔蒙突然快活起来。她兴奋地答应了一声，连忙跑出了大厅。

……

很快，整个宫殿都被“小安虎殿下”深更半夜突如其来的折腾搅得鸡飞狗跳。

胖老头哈列姆指挥着他的几个随从，满身大汗地从库房中一遍又一遍运来了无数的纸草文档、陶泥板、石板和木板，几乎堆满了徐立晶寝宫中全部的大案几。

那些东西，记载着安虎家族数百年来全部财富积累的档案和文书，价值连城。

这个肥胖的老家伙能够流利地读写“圣书体”和“僧侣体”象形文字，这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要知道，一般只有底比斯阿蒙神庙中的高级僧侣才有这样的本事。

哈列姆口干舌燥地一项一项解说，徐立晶用一只芦管笔蘸着“墨汁”——还真的是墨鱼的汁——在几张纸草上飞快地记录着。

他用的当然只能是汉字。

哈列姆对他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奇怪文字表现出极度的好奇和惊讶——依照埃及的传统，殿下这样的贵族压根用不着识字，也用不着写字，因为下人和随从们早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这是我的灵魂在3400年后学到的奇特文字，”徐立晶一本正经解释道，“这是真神赏赐给人类的宝物……真的，哈列姆老师，使用这种文字，能够更快地、更直接地抵达真神的世界。”

哈列姆敬畏地点了点头，表示出对3400年后那位真神的尊重。

塔蒙率领着姑娘们留在大厅中伺候，不时为精疲力竭的男人们递上可口的水果、酸甜的啤酒和清凉的薄荷糖，帮忙清扫古老的档案所带来的呛人灰屑，为灯柱续上灯油。

“珍珍”尼普特因为怀有身孕，所以蒙受了特别优待，得以在隔壁的厅中安然休息。

“殿下真是变了一个人，”在休息的当儿，哈列姆痛饮了满满一罐子啤酒，涎着脸赞美道，“……变得像女人一样。”

“……女人？”徐立晶疲惫地抬起了眼皮。

“不不，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胖老头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我是说，您现在真像我的妈妈……她是一个特别温柔、善良的人。她对待奴仆，也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徐立晶停住了笔，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位似乎有点儿喝高了的人。

“……我的意思是，她把下人们当人看……真的，殿下，您变了，您把我们这些人也当人看了。”

“我以前不把你们当人？”徐立晶好奇地问，“那……把你们当做什么？”

“牛，羊，马，驴子呗！”塔蒙突然接过了话茬，“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牲口嘛……”

徐立晶心中一动，挥了挥手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哈列姆老师，我们继续，”沉思良久，他终于开腔了，“我们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完成这一切。”

……

一夜无眠。

东方的天空微微发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徐立晶再一次站在窗口前，望着窗外那座巨大的、安静的、黑沉沉的城市陷入了沉思。

自从穿越以来，他已经是第三次站在同一个窗户前思考了。

他正在大脑中将自己所拥有的、或者可以支配的一切财富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梳理一遍。

那么，21世纪的普通天朝宅男，挨踢行业从业者，程序猿，折扣价穿越者徐立晶，或者说，古代埃及中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的贵族成员，帝国古老的安虎家族长子，世袭维吉尔可能的继承人，前“猎豹”州州长，塞内德·安虎·莫润尔·孟图霍特普殿下，到底拥有，或者可以支配哪些财富呢？

土地——在“猎豹”州、“弓箭”州、“弓匠”州、“呼呼米”州……共计16个州近350万哈特（大约有7000亩）土地完全在他的名下；不过，这些土地并不是沿着尼罗河两岸分布的肥沃的河滩地，它们大都散布于南方山岭中的贫瘠地带，无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远逊于他的父亲与姐姐；

那些土地的来源极其单一——基本上全部继承自历代家族先祖的私产，而并没有国王新的赏赐、家族其他成员或者贵族财主们的馈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两点：第一，安虎家族在政治上确实衰落了；第二，他本人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从来就不怎么样。

即便如此，他还时刻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风险：他不得不屈从于国王陛下的旨意，将仅有的这些土地捐献给、甚至是无偿划拨给本就富得流油的神庙，这是他的义务——从理论上讲，帝国所有的土地都应属于神圣的国王陛下。

房屋——他在底比斯、孟菲斯、赫利奥波利斯这些“历史名城”都拥有豪华壮丽的古老宫殿；至于阿玛尔纳的“总部”则是在5年前刚刚建好的新房子；当然，这些房屋属于整个安虎家族，他并没有所有权。除此之外，在一些州的中心城市还有为数不少的乡间别墅与小庄园，他拥有其中的五分之一——大多数都集中于南方的上埃及地区。

在他的土地上还散布着大量的磨坊、仓库、牲口棚、水渠与村庄中的泥砖房子，正如同帝国的每一位地主一样，他对它们拥有完全的所有权。

人口——同他的父亲与姐姐，乃至同一些稍有名望的贵族地主相比，他所拥有的劳动人口相对来说比较寒酸——名下只有不到7000名男女奴隶，其中近三分之一还是丧失了劳动能力的人，他必须得养活他们；与此同时他还拥有近500户约2000人的自耕农，这些农民承担了他的土地上应该缴纳的绝大多数税收；

除此以外，在几处宫殿和乡间别墅中他还不得不养活总数超过500人的各类管家、仆役、杂工、花匠、厨师等等等等“吃干饭”的人——这些人类似于天朝传统奴仆群体中的“家生儿子”，安虎家族在享用他们的劳役的同时，还必须承担他们生老病死的一切开支。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竟然还拥有一支人数达100名的私兵！

这可是他的父亲在16岁生日时慷慨赠予他的礼物……可惜的是，这支武装一直驻扎在底比斯的“老宅”中，并且它的控制权直到现在还在父亲手中；他只能谦卑地向父亲申请使用它，而无权调动它。

当然，作为一名成年贵族男子，他也依照惯例拥有了自己的姬妾——就是塔蒙和她的姑娘们；不过，从理论上来讲，他在每一处大城市的宫殿中都应豢养着自己的侍妾与舞女，只不过还从未谋面罢了；

粮食及其他农产品——他名下的奴隶、自耕农们耕种在他名下的7000亩土地上，每年大致能上缴1.5—2万袋小麦和大麦，以及（根据年景）上缴数目不一的鹰嘴豆和高粱；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义务供应若干应季的蔬菜、水果、果脯（干果）、橄榄油、各类花朵精油、蜂蜜、蜂蜡等等农产品。

他们的啤酒能够自给自足；而在靠近孟菲斯的最好的土地上则种植着最可珍贵的农产品——葡萄；那片土地上出产的葡萄酒也是安虎家族向王室及神庙进贡的最好的贡品。

这些完全来自于土地的馈赠必须按照帝国的制度，统一上缴给位于底比斯的两大神庙；而他，仅能抽取其中的三分之一来作为自己的收入（而其中的近七成又无偿被他的父亲收取）——也就是说，帝国政府通过神庙来与他共同管理他的土地并进行收税——这是他作为帝国历史悠久的大贵族的成员、享受着（他名下全部成员）免除劳役及其他一切特权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牲口——他的奴隶和自耕农们还放牧、管理着牛、马、羊、驴子和骆驼若干，但是繁重的田间作业已经耗尽了他家的全部蓄力；日常所需的各类蛋白质来源，自家却不能供应，必须到市场上去购买——或者偶尔来自于农庄中随机获得的河鲜与野味；这就意味着只有他、几名高级管家以及私兵中的军官才有资格经常吃到肉，而其他人不得不常年依靠素食为生。

其他财产——在底比斯附近的土地上有一个属于他的小小金矿，至少有50名奴隶矿工常年在其中工作，每年能够提供至少5公斤金砂。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在当州长期间当地的地主、小贵族所进贡的贡品（少量的黄金、银子、香料、草药等），以及偶尔获得的来自于国王陛下及父亲大人赏赐的铜器、珠宝首饰等细软……

总而言之，仅仅就他个人所得来看，他属于帝国庞大贵族阶层中的中下档次；

他所拥有的土地、房屋、粮食物产、牲口、金银财宝等等财富稀松平常，而且能够完全支配的更加稀少。

他没有充沛的人力，没有强大的武装，没有数量庞大的金银、玉石、宝石等等可以充作个人财富及支付手段的东西。

他没有储存铁器，没有能够获得巨额财富的国内外贸易通道。

换句话说，他只能老老实实地依靠自己的土地上出产的那点可怜的作物，以及王室恩赐的仨瓜俩枣过活；若想找什么别的渠道发家致富，门儿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即使是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也大都集中于上埃及地区！

那就意味着，此次朝向北方的州长职位的调动，对他来讲真的是连根拔起……他在北方的下埃及地区可是光杆司令一个，更是什么都没有！

徐立晶的心都凉透了。

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这种绝望的感觉，就像深夜时一个人在黑暗的办公室里没完没了地寻找和处理bug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

一个拥有所谓的“大智慧”的人，在面对明显的晦暗未来时，往往会明智地放弃——要么调头寻找出路，要么毫不犹豫地及时就地“止损”；

一个拥有小聪明的人在身陷绝境时，也许会在退缩之余朝着面前的晦暗阴霾仔细观察一番——万一那堵坚实的厄运之墙存在着几条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缝隙，从而能够钻进去、扩大之，甚至能由此迎来命运的转机呢？

而一个有点小聪明、骨子里又有那么一点儿倔脾气的人，也许会爆发出什么狂热性，豁出去就是干，猛冲猛打一番呢。

徐立晶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好赌的人——他不会打牌，也对麻将之类玩意儿的毫无兴趣——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在老实巴交、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但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种在危急时刻能够不顾一切的冲劲，一种完全豁出去的勇气。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那样的人。

他的父亲，老徐在一个大国企老老实实、无声无息地当了一辈子工人；在临近退休的前一年，在老头子值夜班的一个夜晚，车间内的主蒸汽管道突然出现了泄漏的重大险情，刹那之间500摄氏度、100个大气压的高温高压蒸汽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车间内的一切。

当所有人都在四散逃命时，这个普通的老工人突然爆发了。

老头豁出命来，冒死冲入了主控机房，拼尽全力手动关闭了主蒸汽阀，保住了工厂刚刚进口的机械加工中心，挽救了至少50名工友的生命！

老徐凭借这一壮举直接获得了部里颁发的一等功，全行业通报表彰……这是老头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一个一辈子平庸的人在极端情况下能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徐立晶必定继承了这一基因，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父亲，或者说整个安虎家族莫名其妙地、无情地抛弃了他；而以辛希布为代表的敌人肯定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至于国王陛下……衰朽的国王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宰相儿子的前程吗？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来自于国王本身的意愿呢？

这家伙只能前进，他只能赌一把，而不管前方有什么艰难险阻。

“请再召唤哈列姆大人来，亲爱的，”徐立晶有些歉意地望向塔蒙——可怜的姑娘陪伴着他一夜未眠，已经是哈欠连天了。

当睡眼惺忪的胖老头得知自己的主子要立即查看“渔夫州”的地图时大吃一惊——这个年轻人不睡觉的吗？小安虎殿下可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啊！

而当徐立晶看到地图时也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3400年前的古人竟然能如此精细地描绘出大地的容貌！

所谓的“地图”其实是一面桌子大小的厚木板，上面刻画着无数精密的线条，勾勒出整个帝国的全貌。

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古人对于埃及地形的描述和现代相差无几——无论是引人注目的尼罗河（竟然能够上溯到第四瀑布），还是沿着大河一字排开的城市，乃至奔腾入海的三角洲地区——制作地图的那些心灵手巧的匠人们用美妙的象形文字对每一条山脉、每一块沙漠、每一处绿洲、每一条支流都进行了说明，并用明艳的色彩加以区分；而在帝国以外的未知部分，工匠们则雕刻了许多造型夸张的神灵形象以表明未知的危险——有些神看上去竟有些萌萌哒的感觉呢！

作为一名入门级的地理爱好者，徐立晶一眼就看出面前的这幅地图的确是无价之宝。

古埃及人对世界的了解，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他突发奇想，决定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大海的北面是什么？”他突然用手指着尼罗河入海口——那里被描绘成无边无际的大海，海中还画着不少狰狞的怪物，“在北方还有土地吗？”

“有的，我的殿下，”哈欠连天的哈列姆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跨越大海，一路向北，航行五到八天，会发现成串的岛屿，也许还会有新的大陆！”

古埃及人竟然航行到了地中海的北岸，竟然知道欧洲大陆的存在！徐立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这个时代，地中海对岸的古希腊文明……不，更早期的迈锡尼文明也许都还处在萌芽时期呢。

“但是我们埃及人是不会去那里的，只有帝国的罪人，那些反叛的亡命之徒才会去，”老头子突然神秘兮兮地强调，“据说那里都是‘海上民’的老巢！”

徐立晶莫名其妙有些激动——他在许多历史书籍中反复看到了“海上民”这个字眼。据说，那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神秘种族，他们每年都像准时而来的季风一般对下埃及沿海地区进行劫掠，而这种劫掠曾经持续了数百年之久……古埃及和他们的关系，颇有些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关系。

“那……这边，这边都是些什么？”他的手指又指向了地图之外的几个方位。

“东面是迦南人（腓尼基人），全都是些做买卖的贩子，他们做了上千年的买卖……”哈列姆似乎对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学识十分满意，“啊，那是因为那里的黎巴嫩山出产了世界上最好的雪松，所以迦南人能够制造又大又好的船……他们走遍了大海，他们的港口遍布世界……他们的羊皮纸、玻璃和紫花布也是世界上最好的”；

“这里是米坦尼人（位于土耳其南部、叙利亚北部的古老王国）的地盘……他们就要完蛋了，殿下。我们伟大的法老图特摩斯和雅赫摩斯陛下接连不断地打击他们，现在那里只有一些破败的小城苟延残喘……”

“再往北边一点是赫梯人（位于土耳其地区的军事强国），那是一群凶狠好斗的人……殿下！他们有铁，他们能够炼出世界上最好的铁！这正是我们的帝国极其需要的！但是……但是我们很难获得，因为强大的赫梯人正试图沿着迦南（今叙利亚地区）一路向南，侵吞我们的亚洲殖民地……殿下！也许就在百年之内，我们的帝国将会与他们有一个决战！”

徐立晶心中一震。

他突然想起，正是在五代人之后，帝国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率领着强大的埃及军队在卡叠什同东方那些狂傲的赫梯人迎头相撞，举行了规模宏大的卡叠什会战，并签署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份国际和平条约。

“东面是巴比伦（此时应该是加喜特巴比伦帝国）人，殿下！”哈列姆兴致勃勃地虚指着木板外的某一点，“那里有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比我们埃及最好的土地还要肥沃……啊，那可真是人间天堂！听说，巴比伦人都是月神的后裔……啊，那些人都是一些好大喜功的人。据说，他们的王在巴比伦城修建了一座庞大的‘空中花园’……是的殿下，真正的空中花园，它是悬空在天上的！”

空中花园！

徐立晶真是心潮澎湃。他猛然意识到，他极有可能亲眼见到许多湮没在历史之中的古代奇迹！

“南方都是下贱的黑人，努比亚人，”哈列姆指点着地图的下方，以一种极其鄙夷的语气说道，“殿下，他们一无是处，他们就像老鼠一样繁殖，他们生来就是小偷、强盗和杀人犯，他们只配做奴隶……”

“塞尼松、哈杰塞尼松这几个姑娘，都是努比亚人吗？”徐立晶严肃地问道。

“是的，殿下，”胖老头有些发窘，“当然，她们是您的侍妾，自然不能同那些卑贱的同胞相提并论……”

徐立晶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边呢，这边又是什么？”他指着地图的左方。

“酷热的沙漠，荒蛮的不毛之地……那里面只有一些可怕的野蛮人，真正吃人的野蛮人，”哈列姆不屑地摆了摆手，“连最下贱的努比亚人都不如，他们不配当人，只能是牲畜一类的东西……”

徐立晶哑然失笑。

哈列姆极度蔑视的那块土地在几百年后崛起了强大的迦太基——当他们的先祖被埃及人称作“不配当人的牲畜”时，不知是何感想。

“‘渔夫州’在这里，”哈列姆指着尼罗河的河口，“殿下，我要提醒您，这里，真正是一个地狱！”

“怎么说呢？”徐立晶的心狂跳起来。

“希克索斯人！”哈列姆的双眼炯炯有神。

希克索斯人。一个同“海上民”一般同样神秘的民族。

同可能来自于北方的“海上民”不一样，希克索斯人来自于地中海的东岸。他们曾经以更高的烈度对下埃及地区进行了反复劫掠，一度深入到了埃及的中心地带，把整个下埃及都纳入了统治；他们甚至还模仿了古老的埃及王室，建立起了自己的“希克索斯王朝”，对下埃及持续统治了200年之久。

经过百年来的俯首称臣和沉闷不作为，第十七王朝的伟大法老雅赫摩斯一世终于振作起来，团结起埃及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驱逐了上埃及的希克索斯征服者，甚至将他们远远赶到了亚洲，但是尼罗河的入海口地区却始终未能彻底肃清——“渔夫州”正是其中一个倒霉的州。

那是一块被神诅咒的土地——法老的军队与希克索斯人数次惨烈的会战都发生在那里，致使仅有的几座小城都化成了一片瓦砾；

那里的土地本来位于最肥沃的尼罗河三角洲冲积平原上，却因为连年的战乱而不时爆发灾难性的饥荒；

帝国曾经从底比斯、孟菲斯以及附近的法尤姆地区都组织过运粮的船队对那里的帝国驻军进行补给，却无一例外被乡野间游荡的希克索斯匪徒劫掠一空……

长期而酷烈的战火使得那样一块面积几乎等于半个浙江省的土地元气大伤，直到现在还几乎都处于蛮荒状态——全部人口加一起可能还不到5万人，其中还包括了帝国的驻军、派驻的官僚以及他们的随从仆役；

危险的是，当地的帝国军队中几乎全部都是希克索斯雇佣兵——在多数情况下称之为“匪徒”更加合适——残酷压榨本地农民、血腥洗劫外来行商是家常便饭；

那些“蛮族”对南方来的长官历来嗤之以鼻——在过去几年里，每年单单是驻军哗变的次数，就超过了十次！

“渔夫州”的首府、曾经最繁华、也是帝国最重要的海港之一的“达巴巴”城早就退回到了野蛮的状态；

在过去数百年中依靠同腓尼基人、米底人、提尔人、赫梯人进行着热热闹闹的海上贸易而积攒了巨额财富的达巴巴海商们早已荡然无存，他们的后代据说不超过100户，只能靠着在海边捞鱼捕虾来苟延残喘；

自然的，持续了上千年之久的海上贸易路线早就被切断了……

更要命的是，“渔夫州”的隔壁，就是希克索斯人的起源地和信仰中心——那个位于三角洲东北的、该诅咒的“魔鬼之城”阿瓦利斯！

“希克索斯人是地狱的使者，是神派来惩罚埃及人的贪婪和渎神行为的，”哈列姆坚定地说，“阿瓦利斯是一切魔鬼崇拜的中心……伟大的图特摩斯陛下夷平了那座城市，驱赶着9万头水牛将它的废墟仔仔细细犁了一遍，并撒上了盐。它永世不得翻身，殿下。”

“但是，殿下，您要注意，魔鬼的巢穴仅仅通过我们凡人的力量就能彻底摧毁吗？不能的。即便是无所不能的阿吞神，或者阿蒙—拉神也对它无可奈何！希克索斯黑暗的灵魂依旧在那里游荡，他们时刻图谋着东山再起……殿下，是的，您将直接处在最前线！”

徐立晶顿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窜了上来。

最前线！

“您的最大任务，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守住它，”哈列姆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在“渔夫州”的最东部画了一条细线，“图特摩斯陛下当初修建的‘大公墙’，这是抵挡希克索斯人卷土重来的强有力的防线。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它！”

“如果守不住呢？”徐立晶的脸色渐渐发灰。

“如果守不住，国王陛下会毫不犹豫地处死您，”哈列姆死死盯着他，“这就是您之前的历任州长任期都不超过一年的原因。”

可怜的小伙子一下子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哈列姆划出的那道细线，它正处在当今苏伊士运河的位置上——那条战略咽喉水道以联通了两个世界而举世闻名；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3400年前，这里却耸立着一堵“墙”，试图将另外两个世界隔离开……真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而他，摆明了要去那堵“墙”跟前去送死。

冷静，必须冷静——尽管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就在一瞬间，一道思维的闪电突然划破了大脑中的沉沉黑夜。

在读书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他曾经自学过几门有关市场营销的课程。

在制定企业发展战略时，有一种非常传统的、也是极为重要的分析法——swot分析法。

s—优势，w—劣势，o—机会，t—威胁。

是的，转机就在这swot矩阵之中。

他必须用这一系统化的思维认真盘点他所拥有的、即将面对的一切。

优势s——他掌握了人类从今以后3400年间所积累的知识、经验和见识（尽管都是些普通教育的大众化版本），而这一切是尚处在人类文明婴儿期的古埃及人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他必须最大化地利用这一优势，这是他个人生涯中关乎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

劣势w——他对这个古老帝国的一切政治、经济、社会生活的林林总总几乎一无所知，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进行学习；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处于一个极其糟糕、极其危险的态势之中，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极其有限；

机会o——他被自己的家族无情抛弃，被迫切断了自己的根基，到一个边缘化的地区谋着一份边缘化的职业，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远离统治中枢也就意味着远离可怕的政治漩涡，意味着他极有可能躲过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更意味着他有更大的自由度来完成他想要干的事业；

威胁t——近乎蛮荒的土地，凋敝的经济，极度弱势的州政府，居心叵测的当地驻军，满山遍野的蛮族土匪……再加上虎视眈眈的邻居！天哪，每一项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如果他应对不了那里的一切，神圣的国王陛下将要漫不经心地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妈的，该怎么办？他现在不得不全靠自己。

他没有惊为天人的完美容颜，没有无可挑剔的强健身体，没有近似神怪的超强智慧，更没有什么点石成金、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魔法、法术、妖术、仙术；

他没有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没有能够为自己肝脑涂地的忠诚死士，截至到目前为止似乎也没出现什么世外高人能够帮他指点一二。

真的，他所能依靠的，只能是“凡人”的自己——也许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那么一些知识的积淀，会在此后人生的关键时刻发挥重大作用——那将是，也永远是他最大的本钱。

“把家里的人全部召集到前面的大厅，”徐立晶深吸一口气，庄严地说道，“哈列姆老师，我说的是，全部。”

胖胖的老头答应了一声，忙不迭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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