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新儿女
第5章 泣涕诉说，真诚劝慰（旧版）

李敲门后便立在门外等候。猜想着桃会送他什么礼物。真的会是蛋糕？他有些不敢相信，因为那东西那么贵，她家这会正困难，她怎么买得起？那会是什么呢？难道是一条手绢？随即他又否认了：那么小的东西，在学校里趁着无人，拿给他就是了，也用不着放在旅社里。一番思考，他觉得应该是桃从家里带来的一大块烤鹿肉，肉香味美，她没有舍得吃，一直留着，等待他的生日送给他做礼物。这个极有可能。想到烤鹿肉，他似乎闻到了鹿肉的香味，嘴里不觉流出涎水来，他连忙擦了一把。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蹦蹦直跳。

李急切地等待着桃把旅社的房门打开，心中充满无限美好浪漫想象：桃满面笑容，把一大块烤鹿精心肉切成许多小方块，满满地装在盘子里，放上两把明晃晃亮晶晶的叉子——反正这家旅社是她亲戚开的，她借得到；然后香香美美地捧到他的面前，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悄声说：“我的寿星佬，祝你生日快乐！你又长大了一岁，离我们的美好理想又接近了一步，值得庆贺！快来许个愿吧，愿我们明年一起考上个好大学，为实现我们共同的美好理想，继续并肩奋斗，比翼齐飞！”

可是，房门迟迟不见打开。他怀疑房间找错了，掏出桃写给他的字条又看了一遍，不错，就是温馨旅社11号。他有些急不可待了，又上前敲了一遍门，喊道：“桃，我来了，开门啊！”心里不免有些埋怨：这个桃，花样太多！主动邀请我来取礼物，又迟迟不开门，叫我吃闭门羹，这算什么？简直是捉弄人，叫人不能理解，不堪忍耐！

好一会，房门终于打开了。他抬头一看，不觉“啊”了一声，里面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既没有蛋糕，也不见烤鹿肉，完全出于他的想象之外。

但见小小一个房间，窗帘低垂，光线暗淡，里面的东西朦朦胧胧，看不太清。再往里走才看清楚。只见一张木床，吊着旧纱帐。桃穿着平日最好的衣服，头发梳得光光的，一对时新的彩色发卡分在两边。她垂头坐在床沿上，面色红润，粉面桃腮。可是，待走近细看，又是另一番情景，不免又使他大吃一惊。只见桃的脸上犹如桃花带雨，挂满泪珠，珠泪点点滴滴，断断续续，滴湿了圆领衫的前襟。看了不觉让他大为惊诧，大惑不解：你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是给我庆生吗？

李片刻惊诧，猛然想起前几天桃对他说过的她家庭的困难情况和她母亲要她辍学回家务农的话，一时大悟。想起自己刚才的种种不切实际的美好想象，十分自责：我怎么能只从自己的心情和愿望出发枉加想象，一点没有想到桃的家庭困难呢？桃因为父亲去世，家庭负债，生活困难，母亲已经决定不让她继续读书了！她虽不甘心，不情愿，但可怜寡母弱弟，只得强迫自己，忍痛割爱，违心答应了母亲的恳求。多少美好理想，十多年的艰苦奋斗，眼看就要成功，却即刻化为泡影，怎不叫她伤心落泪？每年我的生日，她比自己的生日还重视，总是早早送来礼物和贺卡。今年她岂能忘记？她所以不肯在学校里把礼物拿给他，一定是想借这个机会，用这种方式，向我倾诉衷肠，说明真实心意，就此告别。强忍悲痛，为所不愿，不甘。用心何苦！

想到桃将从此离开她所热爱、并引以为豪、为荣的母校——玉山县中，离开她自幼至今两个最要好的同乡同学和亲密朋友，把一切美好理想打灭，无奈地回到山里帮助母亲劳动，一年四季种田、采药、打猎，成为一个像她母亲那样的山里人；他，也将从此失去这个知心朋友。他着急了，觉得再也难以忍受。他想，这怎么行？我一定要阻止她这种自毁前途的短见行为！作为桃自幼青梅竹马、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至今的同乡同学，相依相伴、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也有能力帮助桃解决家庭困难，再苦再难再累，也要帮助她度过这最关键的一关。

眼前的情景让李不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连忙走过去问道：“桃，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是不是又在为家庭的困难悲伤？我不是向你保证了吗，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你解决困难的。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三位一体的智慧和力量！”

桃听了李的话，抬起头望着他，却哭得更痛，眼泪一如泉涌，哽哽咽咽，滴滴答答，不能自已。李得不到桃的回答，走上前劝她说：“别难过。你家的困难，我们都知道，我和杏都会当成自家、自己的困难一样对待，竭尽全力、全能帮助你，决不让你一个人作难，受苦，独自面对、承担。”

桃依然泪流不止。李没办法，只得像小时候一样用手为桃擦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桃只是哭泣，既不推辞，也不回避，任凭李为她擦拭。李一边为桃擦眼泪，一边想方设法劝说她，安慰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眼看就要高考了，这可是我们十多年来梦寐以求、实现理想的关键时刻！十年寒窗，终身幸福，在此一举。此时此刻，分分秒秒，贵比千金！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要专心致志、集中精力、抓紧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这个时候，怎么能够临阵脱逃，辍学回家呢？你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一句话说到桃的痛处，她再也忍受不住悲伤，猛地扑进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又慢慢停下来，抹了一把眼泪，急不可耐地诉说情由：

“我岂能不知道当前的重要？可是，眼前我家这一关怎么过得去？我爸走了，田里农活没人干，山上药材没人采，欠人家的账没法还。妈妈每天流眼泪，哭天喊地；弟弟太小，要人照顾，看见妈妈哭，也跟着哭。家庭，是我物质和精神的支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怎能抛开不想、不管、不问，而独善其身？我天天都在想家里的事，想我妈、我弟弟多么可怜，无助，这个家今后怎么办，一夜一夜睡不着觉，怎么还能安下心来学习下去？以前，爸爸是家庭，妈妈、弟弟的依靠，支柱；现在，爸爸走了，只有我来担当起这副重任，成为家庭、妈妈和弟弟的依靠和支柱啊！”

桃心情激动，她缓了缓，又擦了一把眼泪，看着李说：“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们自幼自今一直在一起，从来不曾分开过，如今我要辍学回家，你可怜我，心疼我，不忍心半路抛下我。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帮助我解决家庭这么多的困难？目前，你和我一样，都是纯粹的消费者，一分钱不挣，净花家里的钱。你家庭也不富裕，兄弟几个都在上学，已经够你父母劳累负担的了，还拿什么帮助我？”

桃无奈地连连摇头，眼泪又流了出来，边哭边说：“你不要再劝我了，你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谢谢你！还是让我回家去吧，吃苦，受罪，自毁前程，那都是我今生今世的命运。天命难违，灾难难逃，只有接受，忍受，别无办法。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与你们都无关......”

桃说不下去了，挣脱李，把脸转向一边，独自哭泣。

李听桃竟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执意要辍学回家，离校、离他而去；从此，两个亲密无间的好同学、好朋友，一个在家乡种田，一个在县中读书，天各一方，人各一处，就像牛郎织女，相望相思难相见，再不能一起读书学习，朝夕为伴，共同追求美好理想了。一时心如刀割，难以忍受。他大声说：

“不！桃，我求求你，请你不要再说这样无情的话，不要离开学校，离开我和杏。你想过吗？你这么做，会让我们非常伤心，失望，而且十分内疚，自责！从小至今，我们三个天天在一起，有欢乐的时候，也有困难的时候；欢乐，我们一起享受，困难，我们一起克服，从来没有回避过，退缩过，分开过。现在你却要丢下我们，独自回家，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我们会因此感觉羞愧和不安的！从此以后，也不能安心读书了。你这么做，不仅毁了你的美好前程，也会毁了我和杏，毁了三位一体！我决不会让你辍学回家！”

他紧紧拉住桃的手不松开，生怕她离他而去。桃挣脱不得，只得又转过身来，重新扑进李的怀抱，泪流不止。

其实，桃何尝愿意辍学回家？她做梦都想和李一起上大学，和杏比个高低，毕业后在城市找份好工作，过现代人的幸福生活。从来没有想过重回大山里，过祖祖辈辈那种亦农亦牧亦猎的原始生活。即使现在她也不甘心回到山里劳动。做此决定，实在是噩运当头，父亲去世，家境困难，弟弟幼小，母亲独力难支，被逼无奈。想及自己的悲惨命运和将来的不堪生活，她又哭泣起来，且泣且诉，真诚地向李吐露心声：

“说心里话，我也不想离开学校，离开你们。这些年，无论上学、放假，我们天天都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劳动，一起游玩，亲密得就像一家人，亲生兄妹。一想到离开学校，离开你们，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大山里劳动，每天看着荒山野岭，听着山风呼啸，狼嚎猿啼；看不到你和杏，看不到朝夕相见的那么多老师和同学，听不到上课的铃声，和同学们的歌声、笑声、读书声，我就心如刀割，难过得不得了。为此，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流过多少眼泪，熬过多少不眠之夜。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无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天爷绝情，要拆开我们，谁也阻挡不了。我一个女孩子，家里只有寡母弱弟，更是无力回天。思考再三，只有如此，只有认命。”

她抽出手来，擤了一把鼻涕，重新擦干眼泪，看着李，动情地说：

“别再劝我了，还是现实点吧。从此彻底忘了我，忘了我们过去的一切。之前的快乐和美好，你们就当做了个浪漫的梦。如今梦醒了，回到了现实世界。今后，让杏一个陪伴你，你也可以不再为我烦心费神，专心学习，全力备战高考。我会在家乡的山沟里，丛林里，默默地种田、采药，用微薄的收获，来养活我的母亲和弟弟。等弟弟长大了，能劳动了，我就在大山里找一个能干活的小伙子，把自己嫁了，一辈子相夫教子，辛勤劳作，了此一生。以前，我们所有的理想，美好愿望，远大的目标，短期和长期的规划，全都与我无关了，那只属于你们，属于你和杏……”

桃又把脸转向一边，独自哭泣不止，泪流不止。

李听了桃的话，心里更加难过。他实在无法接受桃的人生规划，让一朵盛开的桃花陨落在荒山野岭里，山沟里，丛林里，自己静下心来，独自为理想拼搏奋斗，追求将来的美好和幸福；因为，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只想自己、独善其身的人。他觉得不能理解，无法接受，于是大声斥责桃：

“你说的这叫什么胡话？你是什么意思？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故意要陷我和杏于不仁、不义不是？难道我劝你的话错了？伤害了你的自尊？难道我们十多年的情谊都是假的？是过家家、玩意仗？三位一家、一体，不是誓言，而是谎言，就这么容易摧毁？这么容易拆散？我今天简直不认识你了，你还是以前那个坚强不屈、矢志不渝、理想远大的桃吗？家庭的暂时挫折，困难，就把你击溃、打败了？今后再遇到困难、挫折又怎么办？你以前的豪情壮志都到哪里去了？你的变化太大、太让人失望了！你再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我真的不理你、不认你这个同乡同学和好朋友了！”

桃见李生气了，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关心她，心疼她，帮助她，也有些后悔。她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忌妒杏竟然伤到了李。她满面羞惭地看着李，回想起李对她的许多好处，真心诚意的关怀帮助，心里难过极了，觉得对不起李。她抹了一把眼泪，沉默了好一会，见李平静下来，解释说：

“李，你不要生气，不要在意我的那些话。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是痛恨自己命运不好，前程无路，无端地发泄发泄而已。过去的一切我怎么会忘记呢？上学前，你帮我背草、赶羊；上学后，你拉我爬山，背我过河，为我打架，痛斥女营业员，这许多事，早已进入我的骨髓，融入我的血液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那么多快乐的日子，一起经过的那么多事情，经常谈论的我们的理想和计划。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那么多无微不至地关心、帮助和真心诚意地爱护。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即使今后回家劳动了，我也会在家乡的山坡上，山林中，石头屋里，默默地想念你，真诚地祝福你，永远把你记在心里，伴随终生……”

桃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独自坐到一边掩面哭泣，声音渐大，声调更悲，泪如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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