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明天短篇集
一夜亡魂2（旧版）

他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磕磕碰碰又一路小心前行，这倒不是他的驾驶技术有多糟糕，而是整条道路都被坑洼与残缺和大小汽车的残骸骨架给堆满了。

随着油表降到红点，我想任何身处此境的人都会紧张的捏出一把汗，因为陨石临近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再者想要在如此氧气稀薄的空气里徒步穿行，不需要几里路所有人都会在痛苦中最终因缺氧而死去。

好在h市的轮廓渐露雏形，它也像所有城市一样被荒原和不毛之地围绕着。而它内部的庭宇楼阁，则被时间与黄沙深深腐朽了，除了它们和周旁的荒原一样看上去有些肮脏和不洁外，也像那周旁的不毛之地一样永远的失去了生机与活力。

他轻轻地摇上了车窗，随风飘来的细沙迫使他不停的揉着眼睛。驾驶室内高亢的气温使他饥渴难耐，同时他又不得在操控汽车的同时，前后收腹均匀而又有节奏的呼吸，因为氧气的稀薄稍有闪失，他就会昏昏睡去或者干脆的心脏骤停。

望着前窗玻璃上方的陨石们，他不禁有时陷入遐想。对于那些直径超过数百公里的太空石头，虽然我们的所有毁灭武器加起来都不能动其分毫，可我们始终未放弃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和为我们后代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相比其他此时还健在的国家，它们已经把精英们通通送入了铜墙铁壁般的地下堡垒，妄图以知识和学识在未来里复兴那片废土。

而此时的我们呢，则是在那最安全的地下堡垒里，塞进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对于我们来说，只要他们足够年轻比我们活的更久这些就已心满意足了。

没人期待那劫后余生重见天日的新世界，更没人期待那拖带过去已死文明而去创造的新世界。我们要的只是，自己的孩子们能永远的活下去，并遗忘过去遗忘曾经那个文明招徕毁灭的一切根源及所有，带着勇气与坚毅走上一片新大陆，并让世界再次鸟语花香绿草如茵。

汽车缓慢的驶进了h城，这里的惨景就如别处的惨景一样让人畏惧让人顿生怜悯。它的街道已被垃圾和车辆堵塞占据，它的无数栋建筑也深陷于火光，要么持续的燃烧一发不可收拾，要么熄灭后升腾起了令人窒息的滚滚浓烟直入云霄。新起的无政府主义者们在打砸抢烧，而那最后的守序者们或于鸣枪抵抗，或于在烂民的冲击下倒于血泊。哀鸿之声充斥着街尾巷头，血腥罪行弥漫着空气，一切似乎都要失去了希望，一切宛如都不再有意义。

伴随着引擎盖那里爆出的一阵白烟，他的爱车完成了被赋予的所有使命，在无人高歌无人惋惜中永远的死去了。

当他摆脱了一群暴民，徒步拐到了妻子所在的b大街时，可能世间最为铁石心肠的人在见了面前的景象时，都要为之动容了。

街道的两旁是无数棵或许早已死去却未腐朽断裂的梧桐树，在它们伸向彼此伸向两旁住宅的枝干上，挂满了用一根绳索最终选择自我了结的可怜人。而在梧桐树下则是更多前仆后继的人，或者是更多前去拥抱阻拦的人。无论在梧桐树下，你是甘愿臣服的人，或是在那不可违抗的毁灭面前不愿低头的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该来的终会到来，该去的终会远去。

无数个甜美的梦境里，那令他魂牵梦萦又把他拒之门外的一扇房门，居然会在这般可悲的现实里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在它的背后便是他的妻女，也许她们还在这里，也许她们早搬走了。也许就如他提前设想的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再有人期待着他的到来，也不再有人想再次赶走他。

内心里的忐忑不安和空气里浓重刺鼻的浑浊，使他心如鹿撞面如腮红。他庄重的清了清嗓子虽然这毫无必要，接着他就迟缓而又轻盈的去敲门了。

在连续多时的无人回应后，不免使他担心起门后的女儿和妻子。最后他毅然决然的撞开了房门，也差一点他的肩膀就被铁门给折断了。

屋内的布置和他走时没有多大差别，除了在末世里理所当然的更要凌乱一些。

他交替着呼喊女儿和妻子的名字，除了无人应答之外还有一片惶恐与不安的沉寂。

在他搜索了整间屋子，来到最后一扇紧锁的卧室房门前，他没有过多犹豫就一脚踹开了它。

但迎面扑来的是手持水果刀的妻子，在尖刀快要捅入他的胸膛时候，那个深陷莫大恐惧中的可怜女人，才在一瞬间幡然醒悟过来，紧接着她丢掉刀子，猛地投入他的怀抱厉声痛哭起来。他的女儿也从衣柜里爬了出来，一同钻入了他的怀中。

那个稍有尊严的女人很快收拾起了仪态，并从他的怀里快速脱了身，甭管以后会不会原谅他，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把女儿抱在怀里，他也始终不敢望向她那纯真的小脸蛋上的伤疤，那是一道由嘴角撕到耳根的裂痕。也是他酩酊大醉下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为此妻子与他彻底决裂。不过所幸他的女儿并没有因此而记恨他，而是一直等待着她的父亲能在某一天悄悄归来，最好是一个她刚睁开眼的美好早晨。

虽然他很想把时间永远定格在这温馨团聚的画面里，可他知道时间不早了，他必须去为女儿和妻子找到一个安身之所，至少能说服自己让自己信服的安身之所。

他们赶紧收拾了一些物品，并为了女儿绕开了门前的那些梧桐树。直到他们追赶上了一支很长的队伍，他们大多蓬头垢面低头不语，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前行的步伐究竟是遵循自己的意愿在挪动，还是听天由命任由那两条腿操控走到哪就算哪。

他们要去的是附近的地铁站，那里已经人满为患，可这些可怜人还是想去再挤一挤，除此他们还能到哪去呢。有的人甘愿躺在自己住宅里，品上最后仅有的一口茶，再回忆起往昔的种种美好。

对于那些哪也不愿去的人他们的内心里是清楚的，也是可悲的。清楚的是即使是地下堡垒几百上千米的深度，也很难在这次撞击中有效幸存。可悲的是，他们已不愿再为自己的宝贵生命做最后一次尝试，做最后一次挣扎。

夕阳快要低垂，它把自己的忧伤、黄色和红色，无私的撒向了人世间。

当他搂抱着女儿，在人海里穿行时，他尝试了挽住妻子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了。虽然这份原谅来的太晚了，可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在他们终于赶到了地铁站的大门口时，那只黑黝深邃的嘴巴就像被塞满了食物，直到再也吞不下了。地铁里面究竟挤了多少人没有人知道，但它确实饱和了，不时的还有一些人被无情的吐出来。但不为所动的人，依旧想要见缝插针偷偷的滑进去。

可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有些犹豫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女随波逐流跟随人群，毕竟地铁站最深处也只有几十米，这真的能够抵御接下来的撞击吗，可他又能如何又能带着她们再去哪呢。

突然一辆还算崭新的大巴车鸣放着喇叭冲来，人们纷纷为它让开了一条路，直到它开在了地铁口边上又停了下来。

从大巴车驾驶座位上爬下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艰难的攀上车顶，手举着扩音喇叭，向着涌向地铁的人群奋力游说着。起先有人停下来听了几句，接着摇了摇头就走开了，一直等到所有人都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车顶上的姑娘告诉众人，城市外的远郊山峦里有一座洞穴，它的深度足以让前去的人躲过灾难。又告诉众人车队们正在往洞穴深处运送物资，那些物资能让许多人生存许多年。

唯一她不敢说出来并说谎的是，这辆大巴车是她偷运输车队的，比起用它运载生活所需，她更希望能带回满满当当的一车人。

每一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城郊外的魔鬼窟，如果让众人在陨石和魔鬼窟中间做个选择，他们宁肯坐着眼睁睁的看着陨石砸向自己的头顶，也不愿走进那座被诅咒的洞穴。

传闻魔鬼窟的内部甬道纷杂，宛如一座迷人心智的迷宫。曾经有众多探险队力图破解洞穴的秘密，但都在洞穴内部永远的迷失了。

真正使这座洞穴为人所知的，是军方主导的一次大搜救，无数全副武装的战士带着武器和猎犬，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根绳子并牢牢连接着洞穴外部。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走入洞穴的战士们也最终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在洞穴外焦躁不安的主导者们随即下达命令，把绳子全数拽出。伴随着绳子的那一头越来越轻盈，在场的所有人都崩溃了。绳子的那头空无一物，并且那些绳子不是被外力切断的，而是深入洞窟的战士们自愿解下来的。

对于那些失踪者与搜寻者究竟去了哪里也是众说纷纭的。有的人说每当夜晚降临，那座洞穴就会飘出人类的哀泣与痛吟，那瘆人的声音会彻夜回荡在山谷里。更是有迷信的人把这座洞穴，比喻为通向地府的通道，而魔鬼们始终都在那幽暗的洞穴深处里穿行。

无论后来如何，这座洞窟都带着它的秘密和人们对它谈及色变的恐惧，被记忆与现实永远的给封禁了。

车顶的女孩坐了下来，没有人再听信她了，一个人也没有。她用双手掩住了面孔，可紧接着又快速的拿开了。她还不能哭出来，至少现在还不能，待她看了看头顶的陨石群越发变得庞大与明目时，她不得不再次站了起来，再次想要说服铁了心除了地铁哪也不会去的人群。

也许只有他一人瞬间动了心，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魔鬼窟，可能在之后永远的不会知道了，但他却越发肯定坐上姑娘的大巴车一定能让女儿和妻子逃离险境。

他的妻子在地铁口的人堆里推搡着力图拨开面前的人群，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本以为会在背后的丈夫和女儿，他们始终站在大巴车前一动也未动。

他想唤回自己的妻子，可人声的鼎沸嘈杂淹没了一切有形话语。就在他想要走上前去拽回她的时候，突然的一阵微风袭来，使世间万物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他们父女和站在车顶的女孩，其他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妻子，都像被柳钉死死的钉在了空气里，一动也不动。

不知面前的这份静谧持续了有多久，忽然间他的妻子抖动了一下，这让他稍微宽慰了一些，并把刚刚发生的怪异景象通通归咎于自己的幻觉。

随着车顶姑娘的一声尖叫，她恐惧的由车顶摔落了下来，随后又连滚带爬的钻进了大巴车的驾驶室，并启动了车子。

他的女儿也在怀中被吓得哭了出来，只见他的妻子和她的母亲，缓缓地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他们，但可怕的是她的身子竟纹丝未动，她的脖子也因这过分的扭曲而炸裂喷出了鲜血。随即她的双手反着方向垂匍于地，在渐渐习惯了攀爬后，她就一点点加速并向着她最熟悉的那两人爬去。同时其他的所有人也在快速变异，他们的躯体都因为不同程度的扭曲而变得恐怖至及。

一阵剧烈的汽车鸣笛，让深陷于恐惧不能自拔的那对父女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抱着女儿用着比那个怪物，更要迅速的奔跑跳入了大巴车。

随着车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那辆大巴车碾压着面前的怪物们，最终扬长而去了。

这是一夜亡魂们的全新尝试，企图入侵还未死去的生命。无论它们最终的意图是什么，显然它们失败了，因为出现了众多免疫者。不只是这辆大巴车上的三人，其他地方乃至地铁的深处都出现了无数免疫者。遗憾的是他们都身陷兽穴，在他们还未倾力反抗的时候，就在那神秘的力量面前瞬间殒命了。

他在车上找到了一个钟意的座位，在把女儿安置好后，他也跟着坐了下来。他低垂着脑袋，并把那副不想让他人看见的面孔，深深地埋进了两副手掌之间。他的女儿一直在哭泣，没有人安慰她也没有人能安慰她，她看见了她这个年龄不该看见的东西，和她这个年龄不能理解的东西。

而那正在开车的姑娘，早已被吓得瞠目结舌。现在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除了死踩油门让车辆在疾驰中保持平衡，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了。

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在带来了一片微弱光明的同时，又带来了些许丝凉。

伴随着车辆颠簸的剧烈抖动，还有一种颤动是轻微的不易察觉的，同时也是来自后方的。即使是那位开车的姑娘，她也没有多大勇气去观察后视镜，每个人都知道也都明白，集群难以估计数量的人形怪物正在身后对他们穷最不舍。

道路的前方出现了一条悠长的隧道，穿过这条隧道就到了魔鬼窟了。

他有很多东西难以释怀，但为了女儿他又很快振作了起来，并开始把女儿揽在怀中，又把下巴搭在了女儿的小脑袋上。

但车厢一侧的玻璃那里，一团黑影渐渐的由车尾移动到了他的边上。

他察觉到了异样，转过脑袋去查看的时候，不禁心头一颤，倒吸了很大一口凉气。他连忙把女儿转过来的头颅校正了回去，并在她的耳边低语，嘱咐她快些走到开车的姐姐那里，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同时大声叮嘱开车的姑娘，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能停车。

他呆呆的独自坐在那里看向窗外，有一瞬间眼泪竟湿润了他的眼眶。此时他的妻子就像一只落水的蜘蛛那样，攀附在他面前的玻璃上。没有人知道附身在她体内的魔鬼，是如何做到面前的这一切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撞击，那只怪物碎窗而入。他被忽然而来的重击狠狠地推到了车厢的另一侧，他瘫坐在地上抓握着面前的怪物，接着又把它揽在怀中死死抱住，他还做不出什么想要伤害它的事，对于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他也是一脸茫然。

但怪物很快挣脱了他的怀抱，接着又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在车厢里上下左右随意的爬行，显然约束人类的重力早已无法将其约束了。

当它再次迎面扑来的时候，他已下定了决心，并与其扭打纠缠在了一块。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怪物居然在喘息之间裂变出了利爪和獠牙，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抱摔，把那个怪物推出了车窗外。他的胸膛也被怪物切开了几道伤口，鲜血正不住的往外流淌着。

本以为到此就结束了，可接下来出现的画面，几乎让他迫切的想要询问某位神明，他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那只再次现身的怪物，正在不远处的空气里快速爬行着，它正在与这辆疾驰的汽车并肩前行。

遗憾的是它这次把目标瞄向了车头的孩子与姑娘，并用了比这辆汽车更快的速度向她们爬去。

汽车已驶入了隧道，所幸这里的电力还未被切断，穹顶昏黄的灯光铺洒在路面上。

在一切都不可避免的时候，他把女儿和姑娘保护在怀里，而这辆汽车则在混乱中彻底失控，最终在隧道内翻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因为这个男人的保护，女孩和那个孩子只是受到了无关紧要的皮外伤。而那个男人在短暂的昏厥后最终苏醒，他的右腿已经被横出的一根钢管整个刺穿。而他的妻子连同她身体里的恶魔，一同都被侧翻的汽车压在身下，唯独露出了一只手臂。

土地的颤动变得越发清晰，即使一个怪物死去了，但还有更多的怪物会前来。它们最终会像奔腾的洪水一般，毫不留情的淹没了这条隧道。

他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他几乎是跪在地上祈求面前的女孩，带上自己的女儿远离这里。

女孩答应了他，同时抱起那个紧抓着父亲依依不舍并痛哭流涕的孩子。他看着她们一步步走远，一步步消失在前方的黑夜里。如果他还有什么临终渴望，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和那位善良的姑娘，永远的永远的活下去。

隧道里还有众多被丢弃的车辆，其中也包括几辆满载的油罐车，没有人知道这些珍贵的资源为何被丢弃在这里，它们的司机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拔出右腿里的钢管，拖沓着残肢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油罐车，并拧开了它们的阀门。疼痛已经不止想让他喊出声，而是想要他瞬间倒下去。但他强撑着苦痛，再次回到了妻子的身边坐了下来，又把她那只异变的手臂紧紧握在怀中。

洒漏的汽油很快将四周蔓延成水池，就在那些怪物们快要临近的最后时刻，一支火苗在那渐要睡去的男人手心里蹿出。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火舌贯穿了整条隧道，那个男人和无以数计隶属于黑暗与未知的恶魔，都在熊熊的火焰里最终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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