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黑沉沉地往下坠,大雨噼里啪啦打砸在路面上,溅起带着土浆的水花,在黑夜的衬托下,泛着间或于白与黑之间的光,一闪一闪,有一种不祥之感。
此时,郊外的马路上,五辆黑色的轿车在大雨滂沱中前进,车身漆黑,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是黑得反光。
白晃晃的车灯穿透厚重的雨幕,强行将黑夜穿透、照亮。
路的两边是乱坟岗,一座座小山包耸立,是绝佳的埋伏地。
中间那辆车的后座上,一个身着蓝色军装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从侧面看去,他的侧脸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似乎只要他愿意,就能将这黑幕划开,开天辟地。
细看之下,他乌黑的短发剪至耳上,几缕碎发搭在锋利的眉锋,挺直的鼻梁下,嘴唇抿成了直线,就算闭着眼,也没有丝毫放松。
车内很安静,除了窗外的雨幕声,就是汽车行驶的声音。
突然,车队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的副官转身看向男子,面容恭敬,习惯性低头,报告道:“司令。”语气稳妥,并无丝毫慌张之感,似乎已经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被唤作司令的男子倏地睁开眼,看向副官。
他的双眼比夜还要黑,深邃傲然,平静无波,本来紧抿的嘴角此刻却上升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来了?”声音略显低沉,因长时间没有说话,还带着一丝沙哑。
他虽是在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话落,一道枪鸣打破了雨夜的平静。第一道枪声就像开关似的,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枪击声。
副官再次转身看向男子,面上浮上一丝忧色:“司令,来人比预计的多。”
男子看向窗外,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枪声不绝于耳。
“领头的是高世林的侄子?”男子问。
“据线报,是高赫之亲自来。”副官回答,“不过,他现在还没现身。”
“高赫之是高世林的亲侄儿,姓高的将这个侄儿当作接班人培养,今晚他既然来了,定要引他现身。”男子脸上闪过狠厉之色,语气更是不容反驳。
副官面容一肃:“是。”随即掏出套在腰间的手枪,开门下车。
副官下车后,做了几个手势,迅速集结几人组成了一个小队,借着路边小山包和大雨的掩护,消失在夜幕中。
半小时后,侧耳倾听窗外动静的男子嘴角微勾,漾起一个没有感情的笑,打开车门。
司机下车欲为他撑伞,被他拂开:“不用。”就这般毫无遮挡地走进雨幕中。
枪声已经停了下来。
男子闲庭若步,军装在他身上挺拔而坚韧,立体而分明。
随着他的出现,士兵们分列两旁,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男子走近,看着对面那人:“高公子,深更半夜的,来找霍某人叙旧?”
之前副官带着小队从背后包抄,打了对方个出其不意,又与前方人马配合默契,将高赫之带来的人灭了大半,如今已经呈前后夹击之势将对方包围。
那高赫之表情狼狈不堪,被人束着手脚跪在地上,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憋出一抹笑,说:“在下接到线报,说今夜乱坟岗有乱党头子聚集,这才冒雨赶来阻止,却不想是霍司令,想来是下面的人失误才造成今夜这番局面,实在是误会、误会。”
大雨哗啦啦地下,没有丝毫减缓的痕迹,雨水淋湿了男子的头发,顺着他的侧脸没入他的颈项,他却丝毫不在乎,听完对方的狡辩之词,目光投向黑夜中的乱坟岗,没了耐心:“既然高公子说是误会,便请高公子回去喝杯茶吧。”
高赫之急了,道:“霍司令不用客气,既是误会,在下也该回去向大伯复命。”
闻言,男子笑了,看向对面那人,语气凉薄,鼻尖一声嗤笑:“拿高将军压霍某人?”
高赫之面容微微抽搐,脸色苍白中透着阴狠,嘴上却说:“哪里,霍司令误会了。”
“误会?”男子笑了,“哪有这么多误会?”
“带走!”
眼见没有回旋余地,高赫之干脆撕下面上那层皮,道:“霍至承,你敢动我?”
“敢?”霍至承玩味着这个字,“我会让你知道我敢不敢。”
说罢,转身,将这一摊子抛在脑后。
然而,身后双手被绑的高赫之嘴角牵扯起一抹诡异的笑。
“霍至承,你是不是以为,你就这么赢了?”高赫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霍至承驻足,眼尾扫向右手方向,几乎同时举起手中的枪,眼中闪过不妙。
同一时刻,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一道身影向他扑来:“小心!”
伴随着一道枪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霍司令被人扑倒在地上,扑倒他那人埋首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下属蜂拥而至:“司令!”
霍至承知道自己没有受伤,抬手示意:“我没事。”
他看着埋在他胸前这颗……湿漉漉的脑袋:“死了?”
片刻后,那颗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头,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撞进了他的眼里。
眼睫毛微微煽动,雨水顺势而下,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好痛?”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沙哑,像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孩。
“哪里痛?”虽在问,语气却淡淡。
那颗脑袋微微转了转,似乎在确定脑壳没事,然后说:“应该是手臂,左手臂。”
霍至承的眼睛看向他的左臂。他的衣服不知是黑色还是深蓝色,又淋了雨,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里,流血没有。
中枪的人不能擅自移动,所以他才忍受这人躺在自己身上,现在听他说伤在左臂,便没了多大的顾虑。
他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人上前将这人扶了起来。
霍至承跟着起身,扫了一眼右手方向,埋伏那人已经被射成了沙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高赫之脸色青白,咬牙看着救了霍至承一命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叫花子,眼神愤恨。
不错,救了霍至承这人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乱糟糟的理不清,因为淋了雨,黑色的短发贴在消瘦的脸颊的上,衬得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面容更加弱不禁风。
霍至承审视着面前这个已经晕过去的小叫花子,黑眸深深,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说:“带走。”随即转身。
司机为他开车门,他躬身进去,车门关上,响起枪声。
高赫之的手下都被留在了今夜的大雨中,成了这乱坟岗里孤魂野鬼中的一员。
车里的人不为所动,面色冷漠。
车队继续向前,若不是车身上多了枪击的痕迹,谁也看不出他们经历了什么。
高赫之被带上了其中一辆车,左右都坐着人。他目睹了属下惨死的过程后倒是老实了,生怕下一枪打在自己身上。
车队顺利地出了乱坟岗。
顾玄欢醒的时候,感觉被谁抱在怀里,抬头便看见一张端正的面容,身材健壮,抱着她就跟抱着个小孩似的。
受伤的地方被不小心碰了一下,她发出一声痛呼,又戛然而止,然而,已经足够引起注意。
抱着她的人低头看她,见她醒了,刚毅的面容稍显缓和:“小子,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小子?顾玄欢心想,这是把她认成男人了?她没出口否认,转头看向光亮处。眼前是一栋西式别墅,别墅上房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印着三个黑色大字:霍公馆。
他们刚从车上下来,一行人的衣服都还湿着。
前方为首的男子身高腿长,腰背挺直,跨着大步向前,脚下生风。顾玄欢被抱着跟在他身后。周边是列队整齐的士兵,穿着统一的军装,肩上有枪,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一进大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便迎了上来,对着霍至承担忧地说:“少爷,没受伤吧?”眉宇间尽是关心。
霍至承脸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还未从大雨中出来,语气却缓和:“刘叔,我没事。”
又说:“去请医生。”
本来松口气的刘叔愣了一下:“谁受伤了?”
然后连忙说:“哎,马上去。”路过顾玄欢的时候看了一眼,没有多作停留。
霍至承转身看向顾玄欢,微微挑眉:“醒了?”
顾玄欢痛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敢不回答,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嗯”,便垂着头不语。像是用尽了力气,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也是,谁中了一枪再淋了一夜的雨,都好不到哪里去。
霍至承看着她,眼神锋利,似能直穿人心,随即对抱着她的人说:“先带他去梳洗干净,等医生来。”
抱着她的那人就是之前在车上的副官。
副官道:“是,司令。”然后直接抱着她进了一个房间。
顾玄欢抬眼稍微打量,猜想应是府上的多余的下人房。但即使是下人房,也有单独的洗漱间。
副官径直将她抱进洗漱间,放了热水,正准备为她脱衣服时,被她抬手制止:“长官,我自己来吧。”
副官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冷不热,只问了一句:“你可以?”
“我行。”顾玄欢肯定道。她是女的,怎么能让男人为她洗澡?
副官没多说什么,转身出去。
听到关门声后,顾玄欢才放松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应该是在车上她还昏迷的时候有人帮她包扎过。
身边的衣架上放着一套干净衣服,她挣扎着单手将身上的脏衣服脱掉,然后就着热水简单地洗漱一番,然后拿过帕子将身上擦干,再随便抹了抹本就湿漉漉头发,再艰难地穿上衣物。
等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感觉快要晕过去,额头上尽是冷汗,低头看了眼左臂的伤口,已经重新沁出了鲜红的血。
她不敢碰伤口,开门出去,医生已经到了。
见她踉踉跄跄地出来,一个婆子上前扶住她,让她躺在床上。副官在旁边看着。
医生掀起她左臂的衣袖。
刚才她穿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将之前包扎的棉布取掉,此时伤口露了出来,只让人感到血淋淋、惨兮兮。
她本来就是女孩子,手臂瘦小,肤色也白皙剔透,那血肉翻飞的伤口在她的手臂上就显得更加严重,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心生不忍。
副官看了,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
婆子在旁边小声道:“可怜见的,怎么掉了这么大块皮肉。”
医生显然经验丰富,为她消毒、缝针、包扎,再打了一针,动作熟练而轻柔,没有多余弄疼她,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痛。
一个小时后,医生起身,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说:“小伙子,所幸你的手臂只是被子弹擦伤,伤在皮肉,痛是痛点,但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然后转身对婆子说:“张妈,他流了血,这几天可以给他做点补血的汤,有助于身体恢复。”
张妈点头说:“好的,王医生。”
“王医生,他没事吧。”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副官问。
张医生已经收拾整齐,解释道:“这点小伤没有大碍,就是有些痛,又不是姑娘家,忍忍就过去了。
顾玄欢在身后暗自翻了个白眼,谁说我不是姑娘家的?
张医生又说:“我留下了药,照用量按时吃就行。”
副官闻言,点头道:“我送您出去。”
“客气了。”张医生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顾玄欢郁闷了,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但这二人却自顾自地说话,根本没理她。但她心里虽这样想,却垂眸沉默。
二人出去后,叫张妈的婆子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玄欢。”
“顾玄欢?”张妈笑着说,“真好听。”
然后打量她两眼,又说:“长得也俊俏。”
顾玄欢垂眸,似乎不好意思。
张妈继续说:“折腾了一晚上,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跟张妈说。”
顾玄欢没想到这个婆子如此和善,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我不挑,张妈做什么我吃什么。”
“好。”张妈笑道,“那我去给你下碗面,你等着。”
“嗯,”顾玄欢点头,“谢谢张妈。”
张妈走后,顾玄欢才稍微放松下来,闭上眼想暂时休息一会,但几乎在她闭眼的瞬间,房门又被打开,是送医生出门的副官。
她睁眼看向来人:“长官,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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