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不是家
学前班（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我的家是个坐北朝南的小院子，从家里出来要左拐走那条东墙外的小路，而后经过屋后的一个大坑边，大坑的北边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家了。
我不太喜欢去爷爷家里，每次去屁股还没坐下爷爷就会笑盈盈的走过来白日依山尽，下一句是啥？
又来了又来了，我心里直嘀咕。
更上一层楼！我大声说。然后就坐在那个老旧的黑色沙发边上开电视。
再想想，不对。好好想想是啥？爷爷在对面坐下，看着我等待着答案。
黄河入海流？爷爷有好吃的吗？也甭管答对了没有，我想到了在家打扰妈妈干活的时候她总是会说去你爷爷那玩去，你爷爷有好吃的。
爷爷转身进了西屋，我急忙从沙发上蹦下来，快步跟上，靠在门框那里等着。古稀之年的他动作已经有些迟缓了，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了绑着绳子的钥匙，绳子另一侧则是系在他腰间裤带上的。爷爷利索的打开了那神秘的柜门，微微颤颤的拿出了一个月亮果递给我。我迅速接过来一把放进嘴里，果酱顺着嘴角就流出来了。
哈，你搁咱爷这偷吃啊！爷还有没有，我也要吃！
小小姐突然就进来了。
我才不是偷吃呢，咱爷给我吃的。我一边说一边不停的舔着嘴巴。
有，等着。爷爷再次过去打开神秘的柜子，小小姐跑向柜子边，也许太兴奋，跑的时候撞了我一下。
出去等！爷爷把柜门关上一大半转头跟她说。
我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圈一圈的拧着电视找自己喜欢的的节目。
哎呀你不知道哪个好看，你起来我给你找。小小姐挤到我前面挡住了大半个电视屏幕。本来就因为个子小脚不沾地的我被挤了个趔趄差点直接后倒在沙发上。
你自己看去吧！不看了！我自知挤不过她，也不想跟比我大这么多的一起玩，撂了句话就跑了。
妈妈，俺小小姐跟我抢电视看，还说我偷吃俺爷好吃的！刚一踏进院子我就大声嚷嚷着跟妈妈告状。
你爷爷给你啥好吃的啦？咱不看不就行了，那电视有啥好看的。
好看的很，唉你不懂！我有点烦躁。
咱家电视都收不住台！你光叫我上俺爷家去玩，一去他就叫我背诗学习！说到这里，我甚至有点怒气冲冲了。
你不想去跟你爷学那就别去了，咱去跟老师学中不中？妈妈笑着搓着簸箕里的东西跟我说。
啊？我一时脑袋空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报上了，下星期一去学校。爸爸推着自行车从大门进来，把车子扎在地上，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给你报名了学前班，下星期一上学，要听老师的话，跟同学们团结好。
爸爸，我要上学去了吗？
对，你将融入一个集体。
啥是集体？
爸爸看着我笑，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去上了就知道啥是集体了。妈妈没文化，妈妈就不懂啥是集体，你爸懂，你爷爷也懂，你知道你爷爷的学生有多少都当校长干部了呢！妈妈一边给我整理衣服一边说，一瞬间，我竟觉得上学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了，妈妈的话语中，有光，有希望。
我靠在爸爸腿上，脑袋放空了。
周一早上，正在熟睡中的我被妈妈叫醒，让我起来跟爸爸一起去学校。
迷迷糊糊眼睛睁不开，妈妈给我洗漱把我拉在桌子旁吃早饭，看到那颗鸡蛋的时候我才清醒了许多。
吃了这个鸡蛋去上学，好好学习考一百分！妈妈剥开放到我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妈妈到处找东西准备给我装起来放到我的新书包里让我饿的时候吃。
中午回来再吃吧，就一会没事。爸爸笑着说。然后把我抱上自行车的前杠上，带着我去了学校。
那一天，我入学了。那一年，黄河哥也去当兵了。
我的老师是个3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梳着两个又长又粗的麻花辫，皮肤黝黑，圆圆的脸蛋，还有，洁白的牙齿。每次她笑的时候她的牙齿似乎都在闪耀，给我的感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温和明亮但不刺眼。
她的儿子小猛也在我们的班级里。班门口是块空地，老师总喜欢带我们在空地上玩耍，做游戏。
小心一点别踩到旁边同学了哈。这位男同学不可以抓女同学头发哈，这是不对的！出来玩游戏不可以拿着铅笔啊，快放回去，等下戳到眼睛了！哎呀你呀，咋又在班里头尿啊？带着我们这帮孩子，嘴巴注定是闲不住的，但是就算是指责我们做得不对时，张老师的脸上也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终于大家都搬着小板凳围成圈坐好了。
丢，丢，丢手绢～悄悄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叽叽喳喳，你追我赶，好不欢乐。
报告老师，丁小伟拉裤子里了！一位同学突然高声大喊。
好臭呀，好臭呀！大家纷纷避开。
我最喜欢做游戏了，这么美好的游戏就被他拉裤子里给破坏了，我心里十分不舒服。
大家先回班坐好，小手背后面，老师一会来检查。张老师说完来不及监督我们，就抱着丁小伟去帮他清理了。
除了做游戏就是学习一些简单的数学和文字了，学前班的日子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以为会学很多我想要学和感兴趣的东西，结果都没有。但是我想要学什么呢？又对什么感兴趣呢？在那个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每天放学后我甚至开始主动的想去爷爷家背古诗了，唉，这可恨的求知欲呀！
转眼已近年关，听爸爸妈妈说哥哥回不来过年了，有些失望，就算哥哥玩耍的时候不喜欢带着我，我可一点都不介意，我可以偷偷摸摸离远一点看他们玩呀，想甩掉我这个小尾巴，可没那么容易！现在他过年也不回来了，我一个人该多么的无趣啊。
一天晚饭时，我正无精打采的吃饭，你姐过两天就回来了。妈妈突然告诉我说。
啊！真的吗！太好了！我突然有了精神，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东西，妈妈炒的豆芽真好吃！
我姐可是个大学生呢，到时候我就可以跟小伙伴炫耀了，这个年一定是我特别风光的一年！我心里想着，美着，乐着。
家燊哥，业闯来电话了，说过一会打来，恁去接一下吧！后街的涛叔在门口喊了一声。
好！好！现在去！爸爸妈妈丢下手中的馒头，激动的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妈妈我也要去，我也要跟俺哥说话！我在后面小跑着。
爸爸妈妈完全顾不得理我，急匆匆的往涛叔家里赶。
桂花，吃饭没有啊，啥时候打来的啊，你说这个孩子，咋光晚上打电话，耽误恁吃饭了没有？妈妈和涛婶说着话，眼睛盯着他们家的电话机。
刚吃嫂子，这有啥嘞啊，孩子们离得远，可不是啥时候想爸妈了啥时候打嘛！再说他这给部队里头，打电话可不自由，得听领导的命令呢！
是嘞是嘞。妈妈笑着说，我能看到她无比的激动和紧张。
叮铃铃～电话刚响半声，爸爸就拿了起来。
嗯，是嘞，好，都好，你在那咋样，你累不累，噢噢，好。跟你妈说两句吧？爸爸的通话过程基本就是这样。
妈妈接过电话，我看到她的手有些颤抖。
乖，嗯，嗯，中，妈妈知道了。打电话还规定时间啊，那中吧，那你挂吧。
妈妈妈妈还有我呢，我要跟我哥说话啊！一听说要挂我急得叫了起来。
你妹妹要跟你说话。
哥！我一把夺过电话，大声叫了一声就递给妈妈了。
行，中，那挂吧，哎呀，真挂了。妈妈拿着电话自言自语说了句。
他给那边不错吧嫂子？桂花婶说。
嗯，好的很，他聪明愿意干到哪都行。那你们吃吧桂花，俺先回去了，你瞅瞅这弄得，恁赶紧吃，一会菜都凉了。妈妈脸上挂着笑，嘴里带着歉意。
中中嫂子恁回去慢点哈。
走出涛叔家，爸爸妈妈都没有说话。
妈下次能不能叫我跟俺哥多说几句啊？
你哥给你买了件衣服，过几天就寄回来了。爸爸说。
我高兴的跳了起来，快过年了，我哥给我买新衣服啦！
他有钱没有啊，咋还给他妹买衣服？妈妈说话的声音有点哭腔。
妈妈你接我哥电话激动哭啦？
好啦好啦你小孩懂个啥！
到家后我躺床上激动的翻身打滚，有什么比过年新衣服更让人兴奋的呢？
如果当时我知道这是我哥给我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个东西的时候，我应该不会那么高兴吧。
姐姐回来了！过年真是开心的事儿特别多！姐姐给我的印象永远是在学习，在努力。现在该过年了，她总得歇歇了吧，我还没跟她好好的相处沟通过呢！事实说明了五岁的我和二十岁的她好像很难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姐姐好像每天都不怎么开心，除了把自己埋到书本里跟我也没有太多的话，后来听妈妈说姐姐已经毕业了，将面临工作分配的问题，我似懂非懂，但是都快过年了姐姐我想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我决定跟她谈谈心。
姐，你大学毕业了啊？
嗯。
你要参加工作了呀？
是呀。
你不高兴吗？
我没不高兴啊，你长大以后有什么理想呢？她突然问我。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人不可以没有理想，没有理想就没有向前的动力你知道吗？
啥啊？姐我想吃烤红薯，你会烤不会？
叫咱爸给你烤去！连理想都没有，你还要吃烤红薯！
我听了十分生气，没有理想竟然不配吃烤红薯，气的我梗着脖子就出去了。
妈妈不停的在忙活准备着过年的东西，比平时要忙活太多了，而爸爸总是那么清闲，烧个火，铲个鸡屎什么的，可能妈妈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吧，那个时候的我还认不全爸爸永远不缺的那个药，葫芦形状，上面我唯一认得的是个心字。
妈妈蒸馒头，炸麻叶，炖肉。爸爸写春联，整理他的书柜。姐姐除了偶尔给妈妈搭手干活还是在她知识的海洋里。而我，我在等待着我哥给我买的新衣服，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年三十也没等到。爸爸妈妈也给我买了新衣服，可是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我的内心已经有所期待，容不下他们给我买的衣服了！
大年初一也过去了，这个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我没穿到哥哥给我买的衣服，也没有能像个大人一样跟姐姐谈心或成为朋友。终于在有次我说我的理想是农民的时候被姐姐教育了一番，说我不懂农民的苦，不懂得什么是受累，妈妈操持家务和种地那么辛苦我竟然还想要重复她的生活之类。于是我发誓，再也不去开导她了，她不开心我也不想管不跟她玩了。
学前班快要开学的时候我非常开心，在家玩都玩烦了，冬天河里又结冰，妈妈连让我靠近都不允许，远远不如夏天好玩，我很期待见到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了！
终于开学了，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前杠上，那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我不停的跟爸爸说骑快点骑快点。
同学们好像过了年都变得胖乎乎的，第一天开学，有的哭，有的笑，我是最开心那个。
老师来啦！大家一起欢快的喊起来。
小朋友们好呀，过年开心吗？老师弯下腰一个个摸着我们的头，关爱的目光把我们看了一遍又一遍。
开心！大家齐声回答。
大家坐到座位上，把小手背后面坐好。张老师开始组织课堂纪律。
她依然挂着笑容，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上哪里。有时候我们叫她她会走神，会在放学时笑着跟我们说完再见之后一脸落寞。对我们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她会有什么烦心事呢？
我开学的同时，我姐也被如愿分配到了初中当老师，跟爸爸一个学校。没几天，在周六周日时，就经常能看到一个个上门说媒的人。其中就有我姑，她跟我爸长得还挺像的。如此热衷于我姐的终身大事，想必一定非常疼爱我姐姐吧。后来得知，我姑给介绍的那个男人，跟我姐一聊天就问我姐一个月工资多少，姐姐结婚我爸准备给多少嫁妆，我姐听他说话反感就不了了之了。
最终，一个个子不高，皮肤黑黑的男人被我爸爸妈妈看中了，也是个老师，学历比我姐姐略高，姐姐皮肤很白，不免有些嫌他肤色问题，后经父母开导，就开始和他处处看。
也的确，过日子可不能看脸那么肤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终于在某一天，我收到了哥哥的衣服，但是我已经一点也不兴奋了，更多的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在担心我的老师她到底怎么了。
在我学前班快结束的时候，有天跟爸爸一起回家看到家里来了三个客人，一个男人和两个男孩。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因为从记事开始妈妈总是告诉我舅舅妗子是我亲爹亲娘，让我长大也要好好孝顺他们。这会，这个亲爹又来了。
哥，下班了。他跟爸爸说着话，眼睛瞟向我。
嗯，是嘞，青建坐屋里啊！
嗯嗯，中，大奎小奎快叫姐，这是你姐。他跟那两个弟弟说。
姐，姐。
不等爸爸抱，我自己跳下车就进屋了。
叫爹啊，咋不吭气你这孩子！妈妈在旁边责备我。
我饿了，做好饭没有啊！我气鼓鼓的说。
还小，不懂事呢，没事。舅舅在旁边笑着说。
我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准备吃饭的时候我急了，我姐还没下班呢。
我姐回来再吃饭！我张开双臂趴在桌子上，就不让妈妈放碗。
你爹来了，走恁远路，你俩弟弟也该饿了，我给你姐留着呢。妈妈非要往下放。
我死死趴在那里，像被订在桌上，死活就不离开，妈妈让爸爸过来拉我，爸爸把我抱起来放旁边藤椅上，让我要乖要听话。我抬眼看着笑着的舅舅，愣愣站着的两个弟弟，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我姐回来再吃饭！我边哭边说，但是却没有再去拦桌子，因为妈妈总是说不能气爸爸，他身体不好，要听话。
回来了回来了，你姐回来了。你瞅瞅她哭成啥了我妈在院子里大声说着。
咋啦啊？姐姐还没进堂屋就赶快问。
舅来了。
是嘞，你看大桦都上班了，大奎小奎快叫姐！
姐，姐。
嗯。
姐姐快步走向我，又咋啦，她大声说，就像我是她的学生一样。
你不回来不叫吃饭，哭的跟啥一样你看看。妈妈解着围裙，看着我笑着说。
就不叫你们吃！我哭着大叫。
妈我晚点再吃，给我搁锅里吧，恁跟俺舅先吃，我写教案去了姐姐拉着我的手走向她的房间。
她很少主动让我进她房间呢，平时我进去打扰她学习了还会把我赶出来。
我来咱家的时候才一岁多，你哥来的时候半岁，你来的时候才三天不到啊，咱爸妈养咱难的很，可别惹他们生气听见没有？一进屋姐姐坐下就牵着我的手跟我说了这番话。
来咱家啥意思？咱爸妈光让我叫咱舅叫爹，还说叫我长大了孝顺他们！
因为那真的是你亲爹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从爸妈嘴里听到这句话跟那天从姐姐嘴里听到，我的感觉非常不同。是的，就是这样，有些事也许不会影响到你什么，但就是会让你很反感。当然了，那时的我，想法并没多么的复杂。
又要到了快放假的时候了，我从张老师脸上看到的笑容好像越来越牵强了。我常常在爸爸妈妈面前提到张老师，总是骄傲的说我们老师对们可好了。
你跟张老师相处不会太久了，你要上小学了。突然有天爸爸跟我说了这句话，我特别伤感，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去到我喜欢的大树根那里用小铲子挖土玩。
还没有等到我上一年级的时候，那个假期，有天我从家里出去，看到熟悉大树根没有了，几乎被刨的干干净净，剩下些细小的绒根零零散散的散落一旁。我很急，很生气，也很慌乱，那天我总是哭，什么事都能让我哭，随便说句什么话都能让我哭。妈妈以为我撞邪了，爸爸和姐姐则是焦急的观察着我的一切直到我睡着。
关于我敬爱的张老师，在我上初二那年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疯了。因为婆媳矛盾，而一切的源头都是在我学前班那年的春节她婆婆跟他们住在一起开始。
善良的人啊，你为何要忍让？凶残又险恶的人啊，为何疯的不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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