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留白
第一百二十章 萨埵那太子本生图（旧版）

天亮的特别晚，预约的出租车准时等在酒店门前。司机是个憨实的年轻人，圆头圆脑，看起来有些腼腆。

气温远低于冰点，对比之下，冰箱里比较保暖。公路上的雪被车辆压实，微微打滑，司机开得很慢很慢。

在前往石窟的途中，还在讨论进入石窟后的分工。丰悦负责托住导游，打手电，落槐负责临摹速写。重点是精准构图、把握画面的比例和平衡感，直观感受画面的笔触、张力和色调。刻画反倒不重要，可以通过临摹画册以及网络上的大型数字博物馆填补细节。

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游人格外稀少。除了个别几个摄影爱好者和一帮手持纱巾凹造型的大妈，就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披了一层白雪的九层楼素静而冷艳，仿佛一名饱经风霜女子在岁月轮回中守望千年。

在外围拍了几张雪景，存了大包，所有的计划统统都被迫搁浅。

叶落槐将两支铅笔和几根油画棒揣进裤兜，卷起写生本裹进宽大的羽绒衣。租下两把冷光手电，严禁拍照的手机就像他们昨晚一样挤在一起，静静沉睡在女人的挎包里。

终于攒齐了第一批游客，跟随讲解员登上了打滑的石梯，走马观花的走完了十个洞窟，在每个洞窟里停留几分钟的时间。丰悦心心念念的《鹿王本生经》被一圈冰冷的铁栅围起，又在游客参观的路径上摆了一副印刷品。梦想照进现实，终究褪去了迷人的圣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突然变成了鸡肋的文化苦旅。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望着漠然无语的九层楼，难免有些丧气。类似的参观毫无意义，还不如坐在家里看一场图文详尽的记录电影。

眼看着同行的大爷大妈们结伴而去，仿佛此生无憾了，终于签到了心驰神往的打卡圣地。丰悦心有不甘，向工作人员咨询参观特窟和特别解说的收费项目。

无需任何繁冗的手续，交钱就可以。

开放的特窟一共十个，因为天气的关系只开放八个。价格不等，每个洞窟的收费在150到200之间，配备专职讲解，淡季没有时限，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丰悦挑了其中的四个洞窟，又说剩下四个留着明天看。从寄存的行李中取出一沓暖宝把全身上下贴了个遍，又将另外一沓暖宝塞给了叶落槐，开始了充钱变强的vip体验。

邂逅了初唐最美的菩萨，姿态袅娜，神态静雅，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一样神秘，像拉斐尔的圣母一样温暖。

仰望盛唐的《十轮经变》。被画面中的一双缠绵艳侣抓住了眼球，男子扯着女子的衣角，暗送秋波，男人撒起娇来，女人该怎么办？讲解员老师说，这里表现的是佛理上的“调伏”，通俗的讲就是让对方被你的魅力所折服，这是一种“善巧”，大智慧的表现。洞窟顶部还盘旋着起舞的飞天，凭栏的菩萨站在彼岸眺望着人间。

轻轻走过安详的涅槃；终于踏进了一副风格迥异的画卷。

盛唐的圆熟突然换了元气淋漓的北魏风格。比起之前临写的两幅菩萨，眼前的壁画扑面而来，如此澎湃，如此粗犷，如此鲜活，叶落槐的心乱了几拍，血液骤然凝缩。

震撼了！

被震撼了——

仿佛看到了马蒂斯，看到了毕加索，看到了描绘《地狱》的布法马可……

接过手电，仔细观摩现代派画作才具有的粗旷放任的笔触，感觉类似的壁画严重超越时代，西方的近代艺术在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方就已经出现了。向讲解员老师详细请教这幅《萨埵那太子舍身饲虎图》，包括它的故事内容，它的画面流向以及精彩构图。

故事讲的是，三位王子一起到山间游玩，看见一只母虎产下七只幼崽，虚弱之极，无力觅食。王子们想要帮帮它们，但老虎只吃新鲜的血肉，情急之下无处获取，眼看奄奄一息的老虎母子都要被饿死了，王子们一筹莫展。三王子萨埵决心用自己的肉身拯救老虎，他支走了两位王兄，俯身躺在老虎面前，可惜虚弱的母虎居然无力下口。萨埵于是登上山崖，用竹枝刺破喉咙纵身跳下，老虎们舔食了萨埵的血液慢慢恢复了体力，又将萨埵的肉身分食，终于恢复了生命力。

天地都为萨埵的慈悲所震动，兄长们感觉不对迅速返回，见到满地骨骸，悲恸不已，扑倒在地。一位大臣洒下清凉的水，使他们苏醒。国王和王后闻讯赶来，痛不欲生，在母亲怀中的的萨埵又幻化为肉身，如同睡着一样安详，大家为萨埵建造了一座白塔，将骨骸收入塔内供奉礼拜，以纪念他的慈悲功德。

故事中的萨埵就是释迦摩尼佛的前世，画中萨埵的舍身之举，正是释迦最终悟到成佛的基石……

讲解员老师用手电的光芒逐一照亮每一个人物，构勒出岁月模糊的斑驳轮廓。落槐掏出软铅，借着三支手电交织的昏暗光亮，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专注的描摹。

按照老师的指点，先将画面纵横分成五个部分，分别对应三兄弟观虎，刺颈跳崖，虎食萨埵，亲人悲悼，起塔供奉五个场景。

萨埵举手发愿，对应身后山尖上昂首的白鹿。萨埵的长袍直指向母虎腹下吃奶的小虎，他要拯救的不仅仅是几条性命，更是拯救母亲的希望……

众虎分食肉身，姿态舒展的萨垛神色安然。借助紫外线观察，画面上的鲜血还清晰可见。尸骨分崩，萨埵的一只手竟还在竭力支撑着母虎的脚，这种慈与舍的超然境界，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震撼……

走出石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买了最清晰的画本，最详尽的介绍，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纪念卡片。

路上一言不发，长久沉浸于回忆里张力十足的画面，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亦不能与之比肩。

默默翻看着书籍，登陆数字博物馆。将图片放到最大，仔细回味着讲解员老师描述的重点，比如跳崖萨埵与刺颈萨埵对望时坚定而坦然表情，为拔众生脱离苦海，成就大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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