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四回 江水阔兮照蓝（男主出场）（旧版）

清晓。江头。青波。

次日一早，凌苍园众人都来给斐霏送行。萧天狼和慎鸣蝉从斐霏出门起就替她拿着所有行李包袱，一路先行下山，送上船去，羿秋和冬春枯荣则陪着斐霏在后面慢慢走。春晨的山中颇有些凉意，斐霏外罩一件披风，和羿秋挽手谈笑。

聊了一阵，斐霏问羿秋道：“怎么不见师父和大师兄？”

“已经在渡口等了。大师兄昨天就有点生师父的气，觉得你病刚好，不该这么着急把你一个人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师父一早说先下山到渡口，大师兄便还一路跟着，一路上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羿秋边说边替斐霏戴上披风的帽子。

“昨天散了以后，大师兄又去找师父，劝师父再等些日子。师父说大师兄如果能打赢他，便听大师兄的，于是两人在桃花林里又过了招。”虽然离渡口还有很长一段路，冬春枯荣还是压低声音悄悄道，生怕被江雪斐昀听到似的，“也只有大师兄不怕师父。你们不要跟别人说呀。”

斐霏和羿秋相顾一笑，觉得此时冬春师兄怯怯的表情莫名可爱。

身形魁梧，百战无伤的冬春枯荣，在师父面前却一直战战兢兢的。

“对了，斐霏师妹。”冬春枯荣从怀里拿出两个漂亮的小瓶子。“昨天去看你，替你诊脉以后，觉得师妹病虽痊愈，身子骨却还是虚弱。怕一路上颠簸辛苦，受了风凉，病情反复，你带着我做的药，路上有不舒服的话，吃一粒可以好受很多。”

斐霏拿着精致的药瓶爱不释手，谢过师兄，拿在手里欣赏一阵，打开闻闻，道：“灵参，羽黛草，枫青，都是市面上难买的名贵药材。还有这瓶子，若非师兄说装的是药，斐霏还以为是工艺品呢。师兄做这些，花了好多时间吧。”

冬春枯荣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费事。药材可以再采，师妹要是喜欢这些瓶子，我还做了很多，等你回来我再送些给你。”

听到这儿，羿秋也往斐霏手里塞了个小木瓶，“我手笨，做不出冬春师兄那么好看的瓶子。但你也别嫌弃，瓶子虽丑，里头的毒可是厉害，天下除了师父，没人不会睡上几天几夜。”

“秋秋姐，你给我这么厉害的毒作甚？”斐霏略感意外，好奇问道。

“还不是防着那与你同行的那个‘神秘师兄’。”羿秋撇撇嘴，“虽然我们都没见过，但师父指派的，肯定是个中好手。我怕你打不过他，他要是欺负你，你便趁他睡着，打开瓶子在他床头这么一放……”

“好啦好啦，虽然用不上，我收着就是。”斐霏哭笑不得。心里却涌动着阵阵暖意。

从小到大，师兄师姐们都特别照顾自己，师兄妹七人就像一家人般和睦、温暖。

而爷爷，便像是这一家之主。

山下渡口处，山灯和江雪斐昀并排而立，对着雾蒙蒙的江面，两人许久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终于是山灯先开口：“师妹此去，行踪本应隐秘，这渡口船来船往，被人瞧见怕是不好。要不要换个地方？”

江雪斐昀慢悠悠答一句：“没事。一到这里，为师就施法布了结界。这一处景致，除了我们，没人找得到。”

“师父，让师妹去月阑山，是要拜访那位举世闻名的韩公子？”

“不止这一件事。”

“还有什么？”

“保密。”

“那送她的这位师弟，是什么水平，什么身世，什么性格？”

“你猜。”

“……”

“要不咱们在这里再打一架，你赢了我再告诉你？”

“……”

昨日过招，这位大师兄被师父揍得很惨，如今半边脸肿得明显。

此时，慎鸣蝉从岸边一艘木船里走上岸来，打断了山灯和江雪斐昀略显尴尬的对话：“师父，师姐的行李包袱已经放好了。”

慎鸣蝉转脸瞥见山灯的脸，吃了一惊，忙问：“师兄这脸，为何如此丰腴？”

“昨日……被毒蚊蛰了。”山灯边说边把视线移走，心想被师父胖揍一事，怎么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不料慎鸣蝉更好奇了：“什么毒蚊，如此厉害？”

“凌苍园的毒蚊，你还没见过吧？那可不是凡品——练过的。”江雪斐昀故作认真地插嘴道。

此时，斐霏三人也到了渡口，众人相互问安。斐霏和羿秋看见山灯肿起的半边面颊，心中了然缘由，暗自发笑。

远处萧天狼也从木船的小船舱里探出头来，朝岸上喊道：“老爷子，斐霏也来了，您说的那位师兄怎么还没到哇？”

“我早到了。”

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让萧天狼也是一激灵，下意识跳出船舱，摆好迎战姿势，抬眼瞧去。

众人的目光也都一齐往舱顶聚拢——

只见一人端坐于舱顶，一顶斗笠下拉，盖住了他大半张脸。此人身披蓑衣，衣着悉以白为主色，两袖和裤腿紧紧贴身，前臂戴一双护臂镀银铠。外罩一件月白色无袖对襟薄袄，衣裤边角处皆绣有似月华般明亮的淡金色花纹。颈处围一领水蓝色围巾，遮住鼻子以下的面庞，围巾长出来的两段被江风扬起，凛凛地舞动着。

“你是人是鬼啊？什么时候来的？”萧天狼觉得不可思议，这人就在自己伸手即可触碰的地方，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

“一直在船上。”那人答得干脆利落。

“好生厉害。适才我也在船上，凭着‘擒风’心法都没发现他。”慎鸣蝉心里暗自惊叹。

羿秋附在斐霏耳边道：“话本里的绝世高手，都是这身打扮。斐霏你小心了。”

她又端详一会儿，补上一句：“不过……生得应该一表人才。路上若是无聊，看看他应该可以解闷。”

“秋秋姐，别人挡住了脸，怎知一表人才？”斐霏问道。

不知怎的，斐霏有意无意地多看了那人两眼。

“女人的直觉。看这气场，非俊即美。”羿秋冲斐霏眨眨眼。

谈话间，那人已跃至岸上，径直走到江雪斐昀跟前行抱拳礼。

“这一路，我不能同行，斐霏就拜托你了。”江雪斐昀冲他点头致意。

那人点点头，转身看斐霏一眼，便侧身让开路来，手向船的方向一伸，示意斐霏上船。

这一举一动都被山灯看在眼里，见此人脚步稳健，气息深长，断不是等闲之辈。但为师妹安全计，他还是想获得更直接的证据。那山灯便悄无声息地聚气于足，借大地向那人传去一阵攻势猛烈的真气——凭山灯这世间一等一的内力，看对手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真气震撼多少，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探知此人修为深浅。

这来自地下的强悍真气连四周江水都被波及，泛起层层波纹，木船连连打转。可谁知那人被真气直接震遍全身，却始终一动不动。

讶异之余，山灯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半——

此人功力，凌苍园同辈之内无人可及。

这便是山灯的判断。至于另一半悬着的心，他还是没法放下。

这会儿工夫，斐霏已经和岸上众人道别，跨上船去，那人也一跃站上船头，拿起摇橹撑船离岸。山灯眼睛一转，想起斐霏说那人“挡住了脸”，便喊声且慢，朝那人道：“我凌苍园师兄妹自小长在一起，受师父教诲，素来坦诚相见，从不隐瞒。阁下既要与师妹结伴而行，自当相互信任，为何不示以真容？”

那人没答山灯，却也停了橹。转而走向船舱，隔帘问斐霏道：“雯，你想看吗？”

近近地听，才发觉此人的声音像泉水淌过山涧般明净，仿佛字字鸣起清澈的回声。

斐霏对这个称呼更是颇感意外，愣了片刻才答：“大师兄问的，听大师兄的便是。”

“我不管别人。”那人又道，“只听你的。”

“那……烦请阁下摘去斗笠，许我一睹真容。”斐霏其实并不介意这位旅伴遮得严严实实，但心里总归好奇，有机会还是想看看这位神秘的师兄长什么样子。

而且，他刚刚，叫了自己一声“雯”，霎时激起自己心里诸多疑问。

那人点点头，便把围巾拉下，斗笠轻摘。斐霏也伸手把帘子拨到一边，好看得清楚。

这一摘一拨，本是无心，两人时机却掐得恰到好处。于是斐霏朝外看去的第一眼，便是青山碧水的背景中，一头如在墨中浸润过的长发临风慢舞。

那长发整齐利落地后梳，在脑后扎起一条长马尾。定睛再看，那人果真是面如冠玉，身姿俊秀，丰神清朗，湛然若神，周身流淌着仿佛初晴白雪的光泽。下颌呈现柔美的曲线，长眉画出精致的一字，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那一双凤眸如海般澄澈深邃，在这片大海中央，竟镶嵌着两颗宝石蓝色的眼珠，映亮了斐霏四周广阔的江水。

水自悠悠，空气澄明，百鸟噤声，峰峦潜行。斯人惊艳，黯淡天际，如静万物，如降春雨。

有道是，眼波凌霜兮，历历晚星；轮转河山兮，晓寒风停。

斐霏墨色的双瞳与这蓝色的眼眸相对只一下，她头一回在与人谋面时全身如同过了一道闪电。待她回过神来，那人已转过身去，重新开始摇橹。

岸上众人虽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此刻所见，还是让诸位谪仙开了眼界。

“唔……长相确实可以过关了。”羿秋在心里赞叹一声。

江雪斐昀瞥山灯一眼，心里自明了徒弟所想，便道:“放心吧，他不是第一次见斐霏了，了解着呢。”

山灯不答，好像想问什么，却终究咽回去，转而道：“弟子还是觉得，您至少应该告诉师妹，她回来就将接任园主。毕竟兹事体大，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一直凝望远方的江雪斐昀慢悠悠道一句：“世事，如这雾笼江水，看穿者少，泛舟者众。然抵达对岸诸子，却并非皆为看穿之人。霏儿这孩子，虽然身子骨弱，却比你我想象的要坚强。”

山灯归于沉默，望着远处越来越小的木船出神。直到他的脑袋忽然被江雪斐昀轻轻敲一下：

“你个臭小子，敢说为师是毒蚊子啊。”

山灯先是一激灵，待反应过来才无奈地耸耸肩：“师父……别玩了……”

船上的斐霏从小窗里探出头往回看，见岸上的爷爷在朝着木船的方向招手。

于是她起身来走出船舱，也朝着岸上的爷爷招手。

船和岸之间的江水越来越阔，爷爷的身形也愈发瘦了、淡了，终究被迷茫水雾遮掩，再看不见。

四周渐渐有别的人声响起，附近开始有其他船只往来，岸边梦凡镇的人家炊烟升起，斐霏的木船驶出江雪斐昀事先布好的结界，重归红尘世间。

“爷爷，保重。等我回来。”斐霏在心里遥祝江雪斐昀平安。

凌苍园诸位师兄师姐跟着江雪斐昀离开渡口，往山上回去。慎鸣蝉戳一戳冬春枯荣软软的肚子，小声问：

“冬春师兄，你有没有驱蚊的药？”

“有倒是有，你要它做什么？”

“你没看见，大师兄昨日遭毒蚊叮了，半边脸肿得和猪一样。我得防患于未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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