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金奴
第一章 枭雄山（旧版）

“金山银山不过枭雄山，天眼地眼不比凤凰眼。”这是花东一带流传非常广的一句顺口溜，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句顺口溜是什么意思。

不过，流传到了今天，顺口溜里能够看得见的，就只剩下枭雄山了。枭雄山不是山，而是一家古玩市场的名字，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早在清朝末年就存在了，历经三朝依然红火。

表面上看，枭雄山市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市面上售卖的不过是各种旧书、锈玉、老钱币、鼻烟壶、老怀表和各种假货之类的小玩意儿，普普通通的都是民间散落的老旧物品，鱼珠混杂的跟其他的古玩市场也没有什么不同。

枭雄山市场每天顾客络绎不绝，人山人海，来这儿逛的人绝大多数图的是它的新奇和热闹。在顾客的眼里，枭雄山市场名声显赫，是因为这里地处齐撸大地，各种古迹历史悠久，别的地方淘不到的古旧老货，在这里都应有尽有，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没有空手而归的。

枭雄山市场的门店有冷店和热店之分，热店人满为患，租金价格高昂，有时候为了争一间铺子，很多人不惜一掷千金；而冷店则门可罗雀，几乎无人问津，市场为了保持百分之百的出租率，租金十几年都不长。

顾客奔的都是热店商品，人就是这么奇怪，不但是顾客，连热店的摊主们几乎完全不跟冷店的摊主们来往，好像它们活在两个世界一样，他们偶尔也会谈论谈论冷店，总是搞不清这些穷得都快掉了裤子的摊主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枭雄山市场，冷店的代表是刘长乐的天金阁，一年到头下来，也没有几个人光顾。没有人知道的是，天金阁实际上是枭雄山市场的第一家老店，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热店的代表则是徐铁嘴的忘归阁，已经到了营业的时间，门前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可是忘归阁今天却没有开门。

这是几乎没有过的事情，二十年来徐铁嘴都是枭雄山第一个开门营业的人，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们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难道徐铁嘴也会有什么意外？”

徐铁嘴是枭雄山市场的风云人物，他这里总能淘到别的店里没有的东西，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找到徐铁嘴，他总能帮你弄得到。

对前来淘宝的顾客而言，其实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徐铁嘴去了一趟天金阁，去那儿溜达了一圈。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家百年老店今天突然一改一百多年来的低调，竟然宣布举办一场黄金展，据说展出的都是天金阁老板刘长乐世代祖传的藏品，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把枭雄山市场买几个来回。

不过，这丝毫没有吊起徐铁嘴的胃口，甚至连走近了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因为天金阁的门前连一个人也没有，临回来的时候，他唯一说的一句话是：“一千块一张的门票，刘长乐他穷疯了吧。”说完，他就赶紧回来开门营业了。

今天徐铁嘴的开门利市商品是一枚摩西哥黄金鹰洋。

那是一枚暗淡的金比索，表面布满了黑黢黢的金垢，一看就有些年头了，金币直径约莫40毫米，正面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背面是辉格党胜利的标志。

一开口，徐铁嘴就语出惊人：“诸位，这是一枚扬我国威的摩西哥上等黄金鹰洋，目前天朝仅存的只有六枚，你们知道为什么扬我国威吗？”

他的扬我国威这句话非常具有蛊惑力，一下子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顾客们七嘴八舌地问道：“它是怎么扬我国威的？有什么典故，你快说说。”

“诸位听说过大清朝的海圻号巡洋舰吗？”一看吸引了顾客的注意力，徐铁嘴不慌不忙地卖了一个关子。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住嘴了，这个问题比较冷门，现场的顾客显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都竖起了耳朵听徐铁嘴继续说下去：“那是1911年的事儿了，摩西哥的马德罗武装分子滥杀当地的天朝华侨，造成393人死亡，不但拒绝对侨民赔偿，甚至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这也欺人太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客中有人愤怒道。

“对，是可忍孰不可忍，袁宫保大人一听说这个消息，当时就怒了，立刻命令访美的海圻号巡洋舰转道摩西哥，向马德罗政府示威，要求他们必须公开道歉，并赔偿侨民三千万比索摩西哥鹰洋。”徐铁嘴顺着那个顾客的话说道。

“你不会说你手里的就是其中的一枚吧？”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说道。“三千万块鹰洋中的一块，也没那么稀罕吧？”

“当然不是，当年摩西哥政府赔偿的是银洋，而我手里这枚是黄金鹰洋，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徐铁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这枚是当年摩西哥总统作为致歉的礼品，送给清朝大皇帝的六枚金鹰洋之一，只可惜海圻号回国的时候，大清朝变成了国民政府了。”

“后来怎样了？”中年妇女对黄金鹰洋一下子来了兴趣。

“后来，海圻号舰长程璧光将军只好把六枚金币转送给袁大总统了。”徐铁嘴故意用一种淡淡的口气说道。“第一枚袁大头就是仿造这枚鹰洋造出来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中年妇女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黄金鹰洋问道。

“我在枭雄山开了十几年的铺子了，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徐铁嘴的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这是摩西哥1905年铸造的第一批金币，到目前世界上留存下来的总共316枚，成色99.9%，币重41.66克，九成九都散落在北美，欧洲有36枚，进入天朝的只有6枚，这是其中的一枚。”

“能让我看一眼不？”中年妇人听他说的条条是道，显然有点动心。

“当然可以。”徐铁嘴并不把黄金鹰洋递到她的手里，而是啪地一声抛到了柜台上。

围观的顾客都不禁脸色一变，心说这个人怎么这么粗俗无礼？人家要看他手里的货，他不给看也就罢了，竟然扔到了柜台上。

柜台的台面是一段坚硬的花岗岩，抛光极好，几乎跟一面镜子似的，都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徐铁嘴这一抛，那枚摩西哥黄金鹰洋扑地一声，稳稳地落到了柜台上。

中年妇女一看，不但毫无韫色，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赞道：“听这沉闷的扑嗒声音，金币的质地还算不错。”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拿起鹰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原来徐铁嘴听中年妇女一开口，就知道她是一个行家，那一抛鹰洋，其实是向她展示货真价实，因为纯金较软，弹性的模量很小，在外力打击下振幅衰减快，发不出高频率的清脆叮当声。

而徐铁嘴铺子的那一段花岗岩柜台，其实就是专门测试黄金纯度的，他将鹰洋以这种速度扔到坚硬的花岗岩柜台上，听到的声音都如此沉闷，说明鹰洋的纯度极高。

吹了一下之后，中年妇女不经意地用手指一捏，戴到无名指的戒指下面，跟鹰洋接触摩擦。别人没看见，徐铁嘴却看得清清楚楚，中年妇女那枚戒指是有玄机的，不起眼处有一个尖锐，她这一捏鹰洋的瞬间，其实已经在鹰洋的表面划了一条印痕。

不过，徐铁嘴却并不点破，淡淡地说道：“老袁死后，这枚鹰洋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流入了民间，看表面磨损的情形，应该经历不凡了，你看它的边缘，磨得都有些秃了，七青、八黄、九紫、十赤，但颜色还是足赤的。”

中年妇女并没有点头，而是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只见她把鹰洋放到了柜台上，打开瓶子的盖子，从里面滴出几滴溶液在鹰洋上面。

徐铁嘴知道，她瓶子里装的是稀硝酸溶液，她此刻正把溶液滴到了刚才划出的那道痕迹上，她这是在进一步测试黄金的纯度。银、铜、锌、铝等等其他金属都溶于稀硝酸，而黄金不溶。

几秒钟之后，中年妇女满意地抬起头来，一边收起小瓶子，一边看似随便地开口问道：“这金比索怎么卖啊？”

叫出摩西哥货币的名字，徐铁嘴知道她动心了，因为她划出的那道划痕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说明鹰洋是十足的纯金的。

“当着真人我不敢说假话。”徐铁嘴很爽快地答道。“一口价18750元，这个价格不含收藏和古董价值。”

中年妇人用手掂了掂金币，似乎蛮有把握地抬头杀价道：“你这枚金比索磨损的可不轻，你报的价格没考虑这个因素，我给你18000元，卖不卖？”

“这个……”徐铁嘴犹豫了一下，显然有些不舍，不过似乎有些认衰。“您这眼睛也忒毒了，我赚的就是这750块钱，您不能让我白忙活吧？”

“再给你加300，18300元，卖就算，不卖我就放下走人。”中年妇人语气坚定，一边说一边把金币还给了徐铁嘴。

徐铁嘴抬头看看四周围了不少的人，这些人都是主顾，妇人的杀价虽然狠了点，但是不能让别的主顾寒了心，于是马上狠了狠心，慷慨地说道：“就算今天开张讨个吉利，三百就三百，我洒泪大酬宾成交了。”

中年妇女也是爽快，一听他这么说，伸手就要接过摩西哥鹰洋，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且慢，我有话说。”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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