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招安通牒,吴霆昇再次来到明远县。经与明远县长黄老爷一番洽谈后,他们一行便在县衙府静候张天爷前来。
次日,张天爷果然自动现身于县衙府门外。
一样的关二爷面具,差不多的身量和装扮,然而吴霆昇却一眼认出那并不是他所见过的那位张天爷,其嗓音声线和气度有着十分截然的不同。然而别人不知,以为戴面具的便是张天爷无疑,所以他也唯有先行与此位张天爷交涉。
或许是赵芸岚劝说得当、言语到位,对方看来倒确是诚心投归,还主动呈上了之前劫获的唐家的部分玉器,以示表态。
四下无人处打开一看,这批假玉器内藏有二十支配尼西林注射药剂。吴霆昇明白是救治伤员后所剩余的,心下很是感触,与自己相谈甚欢的那位张天爷,倒确是言而有信。
此次前来的张天爷在拿到招安通牒后,要求县长黄老爷出具一幅告示,向整个明远县的百姓乡民公开张天爷及其部下获授吴家铁军番号、接受改编、西关道日后将公开设卡之事。
这本也在程序之内,自然是要向民众公告的。执事即时按规矩草拟了一份,欲待张贴发布,却被吴霆秋悄悄拦下:“待其全员悉数接受整顿之后,县衙府再张贴不迟。”
吴霆昇一行人随那张天爷深入“阕岺峰”,视察了西关道几处地形复杂的要害,以及四通八达的山中甬道的几个主要出入口,由随行的部队绘图员逐一将各个点绘制标注于军用图纸上。
再复见到那位相熟的张天爷时,对方并未戴面具,乃是一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才俊,浓厚的书卷之气与一丝痞气交相融合于他身上,眉眼间颇具丰采,闪烁着聪颖,在一帮山野大汉中显得鹤立鸡群,过目难忘。
“少帅,我们又见面了。”他主动迎了上来,伸出手。吴霆昇立刻认出了他的声线,却不曾料及面具下的脸庞竟是如此年轻且出挑。
“天爷,又见面了,礼物已收到,多谢!”吴霆昇微笑着回握。
吴霆秋疑惑地瞧瞧他,又看看那戴着面具之人:“你们……到底谁才是张天爷?”
“我们都是张天爷,又都不是张天爷。”那青年大笑道,“我们兄弟共有六人,来自五湖四海,在此相识结义,轮流扮演‘张天爷’,寓意‘靠天吃饭的爷们’。不过是为生计罢了,如同《水浒》的梁山好汉,树个名号方便行事,是以对外抛头露面皆戴同一个关公面具。”
“原来如此,倒是颇为聪明。”吴霆秋附和着笑道。
授予了番号旗后,那位青年便率先在士兵名册上登记了自己的姓名:谭砚新。
众人见状,也纷纷登记入册。一番统计之后,除几位帮忙洗扫煮食的妇女外,共计六百一十九人,可划分为两个营的编制。
自此,“吴西阕岺营”正式收编成立。
入夜,谭砚新率众人在高山流水瀑布后的洞天福地“天宫”议事厅内大摆筵席,一是庆贺番号成立,兄弟们终于有了响亮的字头归属,其二自然是设宴款待吴少帅一行。
自今日之后便与大名鼎鼎的吴家铁军成了自家人,匪帮的兄弟们都很是兴奋,敞开了肚皮畅食畅饮,皆欣喜日后终于不必再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做匪了。
如果有的选,谁都愿意在阳光下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活着,而非在阴暗之处苟且偷生,叫人不耻。
席间,吴霆秋几次三番在甬道内来来去去,后便无声无息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然而吴霆昇和几位张天爷们皆未留意。
次日,吴霆昇一直等到晌午时分,尚未见几位张天爷出现,其余登记在册的新兵们倒是已悉数到位,各个歪歪倒倒、或坐或躺在那片临时清理开辟出来的演练场周围。
“新兵操练第一天便严重违纪!”吴霆昇恨恨埋怨道,“六位龙头大哥,竟没有一人出来带个好头!”
神奇的是,他以为同样宿醉的吴霆秋竟然也没出现,连同他带领的两个班士兵一起消失了。
令他万万不曾料想到的是,谭砚新等六人早已在昨日宴席散场后被吴霆秋带人一一俘获,连夜押送回了南四方城。
当吴霆昇自通信兵口中得知此真相时,六人已被迅速审判后执行了枪决。他舌尖一热,似是被自己咬出了血,掏出腰间的盒子炮朝天开了三枪,仰天长叹一声:“糊涂啊!”不知是指吴霆秋,还是指他自己。
那一日的南四方城日报上,首页刊登着一个巨大的标题“吴家四公子率部奇袭山匪,顺利擒获‘阕岺峰’山匪首脑张天爷”,副页紧接着以小两号的字体刊登了另一标题“吴家少帅收编匪帮旧部,开放西关要道”。
赵芸岚是在帮吴夫人移植花卉更换花盆时看到的这份日报。这份几日前的旧报纸被当作废纸,铺垫在新搬入花房的木架上。她颤抖着手拿起报纸,轻轻拂去其上的尘土,那句“匪首张天爷已于今日凌晨被执行枪决”,让她霎时间喘不过气来,一时之间被从未有过的后悔、难过、悲伤、自责掐住了脖颈,几欲窒息。滚滚热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滴落在那醒目的标题上。
倘若不是她的提议,倘若不是她的游说,倘若不是她盲目自信可以帮助他们活得更舒心,侠盗一样人物的张天爷应还活得好好的,在那群山峻岭之中自由自在。
泪眼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谷中的傍晚,秋日山间的和煦斜阳透过薄雾洒向谷内的花草树林,每一样都似被朦胧的仙气笼罩着,妖娆引人,神秘无比。他轻轻捏着花神丸送到眼前,说要赠与自己,那样真挚热情的眼神,令她莫名感动,不由自主回赠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舒心一笑。在那一刻,他们的世界仿佛只有彼此,没有隔阂,没有猜忌,没有防备,没有虚情假意,更没有欺瞒。
他们互相欣赏,原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交心的知己……她觉得心脏抽搐得隐隐作痛,泪如泉涌,索性闭上了眼睛,却似又见到他俊逸的嘴角挂着笑容,闪烁着星光的清澈眼眸凝视着自己。
临走的时候,他会有多恨她?她不敢去想。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