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在你还在
第九话（旧版）

周日早上，学校门口停了一辆小面包车。天理虽然暂时不知道在哪里，但天气却似乎是受控在王长海的手中，晴空无云，一片碧蓝，好得可以引天文学家流口水。李云扬不爱天文，望着天没有流口水的义务；只是见到面包车，胃一阵抽搐，这才想到没吃早饭。他没有希特勒“一口气吞掉一个国家”的食量和利齿，不敢妄然打面包车的主意，只好委屈自己向王志勇要早饭。

王志勇眼皮不抬，折半截面包给王志勇。李云扬觉得王志勇这人的性格很有研究价值，便问：“喂，小勇勇，你好像很喜欢装深沉。”

王志勇低声说深沉是无法伪装的。

“那你去过周庄吗？”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问一下罢了。周庄那里似乎有个……大贵人，后来出钱建——是修长城，被皇帝杀掉了。这个人脑子抽筋，空留一大笔钱，连花都没花就——”

王志勇叹道：“钱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到死的时候，什么名，什么利，什么悲，什么喜，什么爱，什么恨，都只是棺木上的一缕尘埃，为了一缕尘埃而辛苦一生，值吗？”语气里好像已经死过好几回。

李云扬不比王志勇死去活来，没机会爬出棺材看灰尘，说：“现在快乐一些就可以了。”

王志勇解剖人性：“做人，要么大俗，要么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人，徐志摩是大雅，王长海是大俗，但他们都是快乐的人，可你却半俗不雅，内心应该十分痛苦。”

李云扬整理内心感受，没有痛苦。说王长海快乐是可以理解的；徐志摩除了飞机失事头上一个大洞死得比较不雅外，评上大雅是没有异议的；可李云扬没有证据说明他不俗不雅，便问：“那你呢？”

王志勇被自己的问题反呛一口，看窗外景物不说话，由大雅变成大哑。

李云扬的问题执意和王志勇的回答不见不散，再问一声：“那你呢？”

王志勇避不过，庄严地成为第四种存在形式，说：“我什么都不是。”

“那你是？”

“我是看透了这些。”

王志勇心里在恣声大笑，想这人装得像真的一样；脸上却跟他一起严肃，问：“你几岁了？”

“我比你大。相信吗，我留过一级。”

李云扬暗吃一惊，想难怪这人不是大雅不是大俗，原来乃是大笨。

“我得过肝炎，住了院，便休了一个学期的学。”

李云扬心里猛地停住笑，想刚才吃了他一个面包，死定了。身子也不由往外挪。

而在于淡淡说：“你怕了吧？人都是这样的，你怕了坐后面，这样安全些。”

李云扬的心里话和行动部署都被王志勇说穿了，自然不便照他说的做，以自己的安全去证实他的正确，所以便用自己的痛苦去证实他的错误。说：“肝炎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要阐明自己的凛然，恨不得要说“你肝没了我都不怕”，转念一想王志勇肝没了自己的确不会害怕被染上，反会激起他的伤心，便改口说，“我爸都患肝炎呢。”

李云扬把自己的父亲凭空栽上肝炎病史后，前赴后继道：“我的爷爷也是肝炎呢！”说完发现牛皮吹歪了，爷爷无辜变成病魔。轻声订正：“也患过肝炎呢！”

“你没得吧？”

“没有。”

“以后会的。”王志勇的经验之谈。

“唔。”李云扬装出悲怆。

“到你得了病就知道这世上人情冷暖了。”

“是吗——”李云扬说着屁股又挪一寸。

周庄不愧是一个古老的小镇，连停车场都古味扑鼻，是用泥土铺成的。前几天秋雨不绝，停车场的地干后其状惨烈，是地球刚形成时受广大行星撞击的再现。一路上各式各样的颠都在这里汇总温故知新一遍。

文学社社员们全下了车，由王长海清点人数。本想集体活动，顾虑到周庄的街太小，一团人定会塞住，所以分三人一小组。李云扬、王志勇之外，还加一个女孩子。那女孩是正是李云扬班上的，叫杨允儿。她和李云扬关系还不错，早已深知李云扬当年的厉害。

对男子而言，最难过的事就是旅行途中二男一女，这样内部永远团结不了；所幸杨允儿的相貌足以让男同胞自相残杀，天底下多一些这样的女孩子，男人就会勤劳很多了。更糟糕的是李云扬自诩不近色；王志勇的样子似乎已经皈依我佛，也不会留恋红尘。

杨允儿撒娇要乘船。漂亮的女孩子撒娇成功率其实要高，只不过要浪费些时间，因为漂亮女孩子撒娇时男的会忍不住要多看一会儿，再在心里表决是否值得；不漂亮的女孩子撒的娇，则像我国文人学成的西方作家写作手法，总有走样的感觉；看她们撒娇，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男的都会忙不迭答应，以制止其撒娇不止。

杨允儿拉住点头的李云扬兴奋得乱跳。待有空船。周庄船夫的生意极佳，每个人都恨不得脚也能划桨，好多拉些生意。五十米开外的河道上有一只船游兴已尽，正慢慢靠来；船上的船夫两眼并没看河道，而是盯住乘客谈笑。这船上只坐了一个人，背对着李云扬，耐冷如北极熊，秋意深浓时还穿着裙子。一头的长发铺下来快盖住了背包。那头长发耀眼无比，能亮彻人的心扉，让女的看了都会自卑得要去削发，男的看了恨自己的手没有地方贪官的魔掌那么长，只能用眼神去爱抚。

李云扬也忍不住斜视几眼，但他记得一部小说里的警世妙句“美女以脸对人，丑女以背对人”，心里咬定那是个美女，不禁为那头发赞扬。

杨允儿也凝望着背影，忘却了跳。王志勇虽已“看破红尘”，只是看破而已，红尘俗事还是可以做的，所以索性盯着长发背影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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