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故人来
风云际会(旧版)

风雨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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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来来来,喝一口。”一青衣白衫的男子把酒往腿上女子嘴边送。

“公子倒是偏心,难不成咱们姐妹伺候得您不好?”对面的花衣女子嘟嘴质问。

“都好,”男子招手让她也到怀里来,“一同!”

说罢,一口干了杯中酒。

欢笑撒娇声与举杯投箸声充斥整个房间------

“父亲。”着一身滚龙袍的男子在萧仁的书房门外。

“进来。”房内传出的声,不大、笃定。

“父亲。”男子屈身问礼。

“烈儿。”萧仁笑从书桌前走下。

“我打算明天去敬府一趟,听听敬老王爷对折子的看法。”男子道。

萧仁回了一个“好”字,来了茶桌前,“见过娘亲没?”

“还没,先来见父亲。”男子一边回一边倒茶。

萧仁接杯落座。

父子二人围桌谈了约莫半个时辰。

“夫人,”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急急走进房,悦声道,“小王爷来了!”

“红儿!”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低声喝止她忘了规矩。

叫红儿的姑娘溜一眼眉眼舒展的主子,就朝老妇人一扭身一呶嘴:“嗯!”

“裴嬷嬷,”萧老夫人示意老妇人莫要责怪,“她知道这是我欢心的音信。”

说着,放下手中书,起身去外房。

“你呀,”裴嬷嬷用手指指孙女,唬道,“怎么得了!”

“我知道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红儿翘起小下巴回嘴。

“母亲。”男子少了些许见父亲时的刚毅,一声“母亲”足叫做娘的满心开怀。

“烈儿。”萧老夫人眉目含笑,经由岁月荏苒,雍容端庄。

“刚回来。”男子道。

“娘知道,”萧老夫人从玉壶里盛出半碗晶莹剔透的银耳雪绒羹,“阴凉阴凉。”

“谢母亲。”男子双手接过。

“热吗?”萧老夫人指了指他一身正装。

“还行,”男子笑,“父亲是老朝廷了,孩儿不敢怠慢。”

“你呀,”萧老夫人叹,“自家父亲前还总要讲究,远儿就是待见朝廷官宦,也是一身闲装。”

男子抬抬碗,赞它沁心凉。

母子二人坐了一碗凉汤的功夫。

这男子,正是给雨儿名的,萧禾烈。

从北府出来,天已擦黑,然而天边仍旧挂着几缕红黄交织的彩光,盛夏的晚风夹杂着若即若离的花草气儿,撩拨着萧何烈的衣襟。

每次外归,他总要一一见了家人。

将将及至东正门,不远处一席人也缓缓向这儿移来。

萧禾烈立马听得人团中叫嚣着的是哪个,原地站等。

“王爷。”前后左右十六个抬轿的外加四面十六个领路的,一行三十二人齐声问礼。

萧禾烈点头示下,走近敞轿:“音远。”

轿上的人止住嘴里戏曲儿,收了一双迷糊眼。

正是白天在青楼喝酒的那位公子!

“哥。”他唤了声。

“叫人煮了解酒汤喝下再服侍歇息。”萧禾烈嘱咐。

萧音远于引轿老奴的一声“是”后被一行人抬进东府。

回西府的路上,一路灯火辉煌,一路下人问礼。

及至西正门,四下安宁下来。

萧禾烈抬头舒了口气:半朵黄月已然悬在夜空,周围环绕着三五条宽松的云绸。空中的花草味儿比傍晚时分浓了几分,风也多了份露水的寒气。

他在夜中行,他在无声的夜中缓行,他在真实无声的夜中信步缓行。半个月的外差,他并不觉得累。端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赤子的弟弟,这是他人生在世的血肉根本,他们安好,他便安心。

星空遥迢,大地温润。

“烈儿见过?”

“刚走。”萧老夫人嘴角含笑。

“你呀,”萧仁说她,“跟会客人似的,儿子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我就这命,”萧老夫人受着丫鬟们的伺候,“那会子你当朝,一个月难长久在一起几天的,成日里在善书阁,”说着从丫鬟手里取过面巾招呼她们退下,“只听王公大臣们往偏房或花巷跑的,哪有天天坐镇书房的!”

“胡闹。”萧仁嘴上喝她,眼儿却半眯着接受她的揩拭。

“你呀,”萧老夫人嗔怪,“烈儿现在跟你一样,一天到晚忙朝廷忙朝廷。”

萧仁耳目舒展:“青出于蓝胜于蓝。”

(二)

“老爷,”管家进来禀报,“萧王府的小王爷来了。”

“请。”敬仲嘴上吩咐,自己也动身跟往厅堂去。

明知萧府这两天必有人来,敬仲口上却是:“贤侄来啦?”

“老王爷。”萧禾烈打了深深一揖。

敬仲拉住手往里迎。

落座之际,婢女已将茶水奉上。

“贤侄。”敬仲抬手示意。

萧禾烈捧杯:“老王爷,请。”

敬仲慢条斯理呷了一口。

“老王爷,”萧禾烈搁下茶杯,“月前,有本关于盐渎地区官盐私走的折子呈给皇上,侄儿这次来府告扰正为此事。”

“地方商贾勾结盐司,将盐渎地区的官盐偷运出去,到黑市上低价变卖,银两统统归了自己腰包。那颇具清廉的督台几次进谏盐司,无一用处,只得密奏朝廷。管制当地盐项的盐司,姓弩名驰,正是我的小阿舅!”敬仲并无隐瞒。

“折子昨日被宫中管事遣到家父那里。”萧禾烈接过话。

“万谢圣上!”敬仲朝天望去。

“老王爷,”萧禾烈环手行礼,“愚侄的想法是由家父调审判别,但量刑发落之时恐怕需劳烦王爷您到场来监督了。”

敬仲呵呵笑道:“哪里谈得上劳烦,更不敢说是监督了,感谢萧老王爷和贤侄的礼助。”

萧禾烈抬起茶杯恭敬地回了一个“请”字。

折子的事有了下落,萧禾烈受邀来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里面并非尽是书。

进门迎眼的是一幅豪墨:顺天地之浩气,承日月之灵光。字幅中间是松鹤旭日图,云水飘渺之间尽显蓬莱之风。左墙悬一通透木扇,近瞧才辨出是全玉,古今难得的蛮玉,中间以银丝暗中链接。右墙与之遥应的是一挂千鼎金的如意锁片,镶珠嵌瑙,红绿相间。除了别具一格的桌椅茶饮、盆栽水景,房内陈设的三五具高低错落的柜橱尤其抢眼:参差错落的台面上、板格里尽是些珍奇异物,乌金蟾、玄黄塔石、簇嫣瑚、东海绿祖、紫水瓶、五星玉棋,诸之不穷。两人正咀嚼得耐味-----

“老爷,”管家在门外回话,“老夫人请萧王爷到膳厅用饭。”

“来了。”敬仲悦然。

不知不觉已至中午。

“不必麻烦,”萧禾烈接到,“侄儿宅上恐怕也好了。”

他并非忘了时辰,只见敬老王爷观摩得入味,不忍中断罢了,眼下正好借身回府。

“贤侄,”敬仲握住萧禾烈手,“既已午膳时辰,又何必急着回去呢,难得来我府上一趟,陪你敬叔伯喝一杯还不肯?”

萧禾烈的“哪里”刚出口,敬仲回道:“非得老夫亲自派人到府上通禀萧老王爷一声,贤侄才肯卖给老夫这个面子?”

“岂敢岂敢,”萧禾烈知道推不去了,连忙作揖,“那就真是麻烦了。”

“恭敬不如从命嘛!”敬仲调侃。

于满桌菜肴的酒席上,明珠是最后一个到来的。

“有贵客到,还不早早候着,反倒叫客人等起来了。”敬仲嗔怪。

明珠进门一眼望见父亲身边的挺拔男子,顿了半刻,方才不迟不缓地欠身:“失礼了,萧王爷。”

萧禾烈同时起身施礼。

“行了,别王爷小姐的了,快快就席吃吧。”说这话的正是敬老夫人,洪声亮调,却和自家母亲一般可亲。

“好了,人齐了,动筷吧。”敬仲发话,端起杯朝萧禾烈。

萧禾烈立马捧酒起身:“老王爷,还是侄儿先敬您和老夫人一杯。”

说罢,一杯酒干净利落下了肚:“老夫人,告饶您了。”

“这是哪里的话,”敬老夫人笑弯了眼,“尽管喝酒吃菜。”

敬仲携夫人也把酒饮下。

“小姐------”萧禾烈擎起酒杯。

“莫称呼她小姐,就叫她明珠好了,”敬老夫人笑抚女儿的肩,“老爷子做满寿时你们见过,好几年了。”

“明珠小姐,萧禾烈敬姑娘。”

明珠落落捏起酒杯,抬起的眼撞上俊朗的面孔,随即低下,不甘,再度抬起,对上直视她的眼,随即又低下。

萧禾烈饮尽杯中酒,杯子还没放得下,只听对面二位姑娘笑。

“难道明珠姐姐比我和石香妹妹长一辈,何故只请姐姐酒,没有我们的份儿呢?”皎玉歪头质问。

萧禾烈迎上对面一双桃花眼。

明珠轻轻在桌下跺了跺脚,不知喝好还是不喝好。

“皎玉!”敬仲唬道。

“老王爷,是侄儿失礼了。”萧禾烈开解。

“光说失礼就行么?不把我们安分了,姐姐的手可酸着呢。”皎玉朝明珠呶呶嘴。

萧禾烈又看了明珠一眼,恰就遇了她那双——其实算不得“恰,”明珠是一直不肯把眼从他身上挪开,却只敢偷偷地。

“二位小姐,我罚酒一杯。”

见他饮尽杯中酒,皎玉这才乐呵呵罢了休。

“真是胡闹!”敬仲嗔怪,“他是朝野上下堂堂王爷,岂容你们胡搅蛮缠!”

“哪里,无碍无碍。”萧禾烈放下酒杯,朝两位姑娘笑了笑。

敬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可是,”挨着皎玉的香石开了口,“姐姐手里的酒------”

大家这才都扫了眼明珠手中的杯子。她悠悠候着,也在为这小小一杯酒犯愁吧。一来,它还直在手中擎着,二来,待闺的她难得喝。

萧禾烈端起女婢填满的杯子:“敬三位小姐一杯。”

一饮而尽。

“小姐们量力而行,沾酒就算礼尽。”

几位姑娘同时端杯。

明珠抿了一口,向他投去感激一睐。

膳厅内外洋溢着欢笑声。

夏夜姗姗来迟,明珠一袭薄衫躺在床上。白日里的景象一幕幕浮现眼前:取闹的姊妹,春风佛面的父母,还有——他。

这边房内敬仲更衣将歇。

敬老夫人退去左右:“弩驰的事有眉目吗?”

“不要太担忧,宫里顾念我的体面,特地请萧府来办理此事。禾烈过来就为此事。”

“这么说事情不会闹大?”敬老夫人既像问老爷,也像答自己。

“皇上的意思都摆出来了,况且萧府办事自有分寸。”

“白日里萧家小王爷喝了不少啊------”说的是酒,敬老夫人的眼角却又散开笑来。

“难得如此,”敬仲捋着胡须自顾点头,“今个儿算是家宴。”

“老爷像是看好他,”敬老夫人借势提出她的心头话,“人前人后,您呼他要么名儿要么侄儿,平日里您称人可多是衔儿。”

敬仲把手和拧干的毛巾一同搭在脸盆架上不响。

“老爷,”敬老夫人未等他开口,“明珠从小就柔媚顺眼,而今也二九有余,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自打您寿宴那日,她对我们张罗的‘赵钱孙李’就没上过心,无论人家如何家世显赫,门当户对,她都------”

“论家世,论门当户对!”敬仲截过夫人的话,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只是狠狠重复了一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家地位,气宇不凡的外貌人品,沉稳内敛的秉性气质,萧家小王爷可谓明珠之夫、你我之婿的不二人选!”敬老夫人的话直截了当。

“禾烈固然是好,”敬仲这才从盆架上撤回手,“正值风华,已然位居王爷,且为人处事进退得当,”顿了片刻,他道出更深一层的关系,“萧家世代官居前列,到萧仁位至王爷,在宫内京外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稳如磐石。”

“想必欲跟萧家结姻的王公官宦自是多不胜数。”得刚才一番话,敬老夫人既欣慰老爷在明珠的事上与自己想法一致,也添了些许隐忧。

“个个眼睁得跟针尖儿似的!明争暗夺早就开始了。”敬仲说罢甩手转身,坐到桌前。

敬老夫人张了下口,想说什么,最终合上,锁眉不语。

“我敬仲一府三千金,”敬仲拉她同坐,“人说生女待进天子门,金山银海迎头来,”他端起茶,“我贵为王爷,不缺金不少银,更知宫闱女子的无奈,怎会将女儿推进苦海。”

敬老夫人投去热热的眼。

“只是,”敬仲划着杯盖,“你的顾虑,正是我的啊。”

敬老夫人本要说,你想想法子。可心里又道,老爷自然会想法子的。于是依旧不语。

“要是明珠真能与萧家王爷成了,那我敬家龙虎之气也能延续一二,你知道,我老了,敬家又无男丁香火------”

敬老夫人低下头。

“香石,”这边房内皎玉只一片滚兜在身,横仰在床,脚心朝天抵在墙上,“困吗?”

这本是香石的闺房,却有俩床,首尾紧挨,只隔着帐。皎玉只在自己房内独睡过半晚,太嫌寂寞。相比姐姐,皎玉更喜欢与这个妹妹讲闺话,因为明珠矜持得什么话也不多讲,就算是说,本来乐人的事儿,到她那里也没了滋味,气人的事儿,到她那儿也没个瞪眼跺脚。香石不一样,高兴时有她在,更让人高兴,伤心时有她在,也能逗人高兴。她就是个鬼灵精!于是,这房有两张床、两个圆桌、两个梳妆台------亏得它够阔大,照样宽松闲适。

“姐姐肯定要论今天的事儿了!”香石把书搁了床沿,取过丫鬟手里的扇子。

凉风习习。

“你说------”

“小姐,练燕羹好了。”一个丫鬟托着盘进来。

“你说今天的来人怎么样啊?”皎玉挥手让丫鬟把两碗都端去里桌。

“萧家王爷?”香石放下扇,移到桌前享受凉品。

“明知故问!”皎玉从墙上收回脚,一咕噜下床,也窜到桌前吃羹。

“你说呢?”香石扑闪着水灵灵的眼反问。

“热情率真------”皎玉支颔回味盛宴。

“又威严庄重。”修长的银匙在香石手下打着圈儿。

“谦让风趣------”皎玉叠起玉臂。

“又进退有度。”香石舀了一匙含下。

“亲善和人------”

“又察悉世事。”

不知不觉,香石销了美羹。

萧禾烈回时,萧王府上上下下已是灯火通明。

父亲那儿大概睡下了,他打算改日再去,打道回了西府。

西府的光,较之整个萧王府,显得淡些,好似整个夜空单就这块地儿星儿少了,添了几分慵懒与静谧。

洗漱毕后,许是白日里的酒劲还未散尽,躺在床上竟想起腾老将军,也许父子二人正谋划帐中,如何领军带马同敌军拼矛抵戟。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猜想和祝愿,希望老将军他们早日凯旋而归!

(三)

或许是满地的血肉与漫天的烟火加之战士的呻吟,才把这暮色压得这么低、这么沉。放眼望去,长长短短的背影,连连绵绵往南方驻地逶迤而去,或三三两两相搀扶、或四五人抬着架子、或七八人推着横砌尸体的车,由队前的几匹马领着。

一声极长的“报——”。

一兵掀帐:“腾将军,咱的人回啦!”

腾云抛下手上羊皮图赶出帐外,远远看见黑压压的人头往这边移。

他流星大步迎上前去。

“伤的,扶到帐里就医!去的,挖坑盖土安歇了!水、粮端出来,给将士们吃上!”他一口气拎出这些话,接应几位将帅进帐。

“怎样?”他同儿子最后进帐。

腾天佑没有气力,一沉身子坐了下来,与其他几位一样,只顾捧碗灌水。

腾云扫了众人一眼,姑且让他们先喘口气儿,就转身出去了。

“躺着,不动。”腾云朝起身的士兵们压手。

“腾将军,”不知是哪儿传出的,又像前后左右都有,“腾将军。”大家这么喊着,心中有了着落,好似孩子投了爹娘的怀,什么也不怕了。

腾云在一个大腿受箭的兵前蹲下。

他还是个孩子,十四五岁的样。

刀尖剐入皮肉挑拨箭头,他咬牙切齿坑不出声。

要上药了。

他抓过一旁血布塞入嘴。

疮药一上口子,他汗如雨下。

腾云取过军护手中绷布,一圈一圈给他围上。

“腾将军。”孩子唤了声,泪下来。

腾云摸着他的头:“想爹娘了。”

孩子泪如雨下。

腾云拍拍他肩:“快了。”

孩子抹去泪。

腾云也朝他点头。

腾云走遍七个大帐。

这里没有太多言语,连接彼此的是目光。

这是久经沙场的腾云最希望、最信任的东西——战士们那种生生不息的眼神。

这是胜的最大筹码,任何时候都是。

腾云回到自己帐下,几位将帅已在你言我语讨论战况。

“轻伤不算,重伤的近六十,战死的过二百。”滕天佑掀帘进来。

原来,两碗水下肚后他就去各营帐清点人头了。

“一场死战。”一大胡子将帅恨恨道。

“我们的粮草还够一个月,”腾云扫过诸位,“但是敌军的粮草有多少我们不清楚,况且对方也是人强马壮,殊死搏斗,这样长日下去------”

“敌军尤其擅长马上战术,咱们的骑兵到他们跟前就跟步兵没多大差别,根本不敌。”一高个儿将帅接话。

腾天佑看了父亲一眼,又指出:“射箭同样不比我们的差。”

腾云沉默不语。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领五百轻骑,换上对方行头,趁夜,急绕到敌后方,焚其粮草,断其后路。”

腾天佑是其中最轻的一个,虽有父亲坐镇,但战场上从来与其他将士无二。

几双眼睛全聚到老将军身上,谁都明白这事凶险。

“想必敌军也是人困马乏,一时半刻不会动作,正好消停一两日,也让将士们歇歇。”一丹凤眼将帅提道。

这么一说,大家确实感到疲惫。

大胡子下意识又灌了口水。

腾云捋了捋鹤须:“诸位今日辛苦了,先请回帐休憩。”

众人一听,知道老将军也在拿捏奇袭之计,于是各自回了营帐休整。

众人皆去。

“父亲。”腾天佑靠过去。

腾云自顾回到坐上,展开羊皮图,上下观详。

腾天佑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不是一两回,此时,他在等。

“佑儿,”腾云从案上拢回目光,投到儿子脸上,“深夜捅入敌腹,九死一生啊。”

“末将愿请战!”滕天佑禀道。

“激战正过,敌我皆乏------”这点让腾云顾忌。

“挑选老沙场!”腾天佑上前一步。

腾云不作声。

腾天佑以为父亲要悔计。

“二百!”腾云吐出两字。

腾天佑倒吃了一惊。

“正所谓,”腾云教授儿子,“疲乏之兵不可用,五百,一是恐多乏兵,二是易出动静。百二十人,恰到足矣。”

腾天佑听得在理。

“只是,”腾云一字一句,“此事成则成矣,败,则败矣。”

“请战!”腾天佑聚拳请命。

他深知,今晚好似阎王门口过!

整整一夜,腾云只身立于帐中。

朝廷本是另派武将镇抗北方敌患,腾云力荐独子。

上阵杀敌不比庭中写画,他不得不服老,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见飞沙狼烟,最后一次“上阵父子兵”,从此不闻号角。

悬架上,横卧一支红缨枪。

这枪,曾祖父传给祖父,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把它传给自己。

遥想曾祖当年,只是小小武郎,为了一家老小糊口,就把命挂在这枪尖儿上过活!然而上天保佑腾家,虽是代代命系疆场,却是皆皆寿终正寝,且紫气通达,步步高迁,到他自己,已是位列一品,御封柱国将军。

思绪飘渺到他的柱国府。

临行前。

“将军。”一位体态柔美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绣针,起身走上年近花甲的腾云跟前。

“蝶儿,”进门的腾云拉过她端详,扫了眼房内的绣架,“何必操劳这些?”

“将军,”女子幽幽回道,“您可知晓我为何成日里拈针走线?”

腾云见她蹙眉反问,没作声。

“自打将军把我带入府,蝶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配的是金珠玉瑙。”她边说边到桌前倒茶。

腾云随她坐到桌前。

“然而,我的心一刻也没松动过,不,比从前更焦心。”

腾云接过杯子环在手间。

“从前,我缺衣少食,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打跟了将军,你在外,我忧心你的安危,你在家,我忧心哪日又要出征。佑儿尚未落冠,你就早早将他带上沙场。知道吗,我的整颗心也跟着去了,一点儿也不剩,这些年全全跟了你们父子到那刀枪剑戟里翻滚。”

腾云牵她入怀。

他有自己的心思。一来,以武立世,向来宜早不宜迟,何况腾家吃的是生死场上的饭;二来,他得佑儿已是不惑之年,必须在他卸甲归园之前把佑儿带出师,如何能拖延得。

“除了一针针一线线,如何才能消磨我的惦念和牵挂呢?”蝶儿扑闪着眼。

腾云看出她压着泪水,这是他一贯欣赏的矜持。

他哪里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女子心底里的那点傻气:绝不在临行前哭泣,不吉利。从来,她是含笑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送上战马:她希冀能同样笑着将他们迎回来。

(四)

“拐爷爷,”一个看不出年岁的女人,蜡黄的脸枯瘦得只有孩子大小,抽动着低郁的声叫喊,“不走,拐爷爷------”

睁眼醒来的时候,明知是梦,还是掩不住失落。撑坐起来,杵在地上。再瞧外面,过了中午。恍惚会儿,支起腿脚,拾起一旁半人高的竹竿子与缺口的大花碗出了破庙。

外面的日头不毒不辣,放出的光也是平和。她劈了劈眼,多是病久了,撞了光,扎眼。她顾不得细算躺了几天,这对她不是啥稀罕事,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拖进庙的,这些个她都不在乎,她只想趁着仅剩的气力挨到有人家的地方,讨口食填下肚子。这于她,于她有记性开始,就是顶顶紧要的事情。

路上,她在河边捧了水喝个够。

一个时辰样子,终于看到个庄子,寥寥几户,一眼就能望见所有人家。对她却是激励,加紧了脚步往前去。

“婆婆。”

门口收被单的老妪瞧见她,一眼看下来,就知道来由了。

“老人家,能给口吃的么?”她朝老妪低了低头,巴望着眼。

“等着,”老妪转身进了低矮的门洞,不多会儿出来,“给”。

她接过半个青灰的窝窝,朝老妪弯了一躬就离开了昏黄的村庄。

穷人间的施舍,从来简单。

深秋的余晖中,拉长的背影一浅一深移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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