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庸竹
赤炎之地（旧版）

天地间突然微风阵阵，虽没有电闪雷鸣，但绿卿总感觉这殿外已不似平常时日。

仿佛这天地都能感知天尊的喜怒哀乐，随着天尊的一举一动变化着风云。

绿卿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事，平日里只能见到神仙饮酒作乐，这会子这么多上仙汇聚凌霄大殿议事，委实难得，绿卿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

天尊的身边慢慢散发出瞩目的金色霞光，如同梵境的佛光一般，十二只五色神鸟从东边排列成两排朝着陌华飞来，神鸟之后是六匹洁白无瑕的天马，每一匹天马都闪闪发光，好似披了一身银丝。

绿卿从小就觉得骏马的神采是无可比拟的，现在一下见到六匹这样匀称高大，毛色如霜雪的天马，一时有点睁不开眼睛。六匹天马都似天庭天将一般身着银色与玄色相间的盔甲，用一根手腕粗的铁索连接着唯有天地至尊可乘坐的车碾。数十位天将与数十位身着七彩羽翎的神女，手执障扇与华盖整齐地随侍在车碾之后。最后的是被霞光吸引的天地之间有灵气的飞鸟与仙鹤。

陌华慢慢步上这华贵的车碾，身上的衣衫也似有了生命，虽然仍旧是纯白的颜色，但是纹样已幻化成各种日月星山，龙虎华虫，许多纹样绿卿从来没有见过。原本简单的长衫已变成缓带轻裘，舒袍广袖的样子。用以束发的玄金丝带，也变成了银色的冕旒，这个冕旒绿卿倒是识得，人间游历时在一个观中书阁里见过，唯无上尊者可佩著。

明明没有变化任何容貌，但是此刻在眼前的天尊，却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明明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但那样疏离的威严气度让人不敢近前。

瞩目的金光中不时有仙乐传出，似有若无。绿卿不知道这是真的有仙乐，还是由自己心中生出的仰望与崇敬。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周围的仙官和宫娥已经齐压压地跪了一片。绿卿也赶紧跪在群仙之中。陌华上了仙撵，紫辰也召来自己的神兽，一条鹰扬虎视的苍龙，这苍龙不似寻常龙族，身似长蛇，麒麟首，鲤鱼尾，有长须、犄角似鹿，相貌威武。紫辰乘上苍龙也随着陌华天尊的仙撵往凌霄殿的方向去了。

绿卿一时看热闹的八卦心情没有抑制住，也一个口哨唤来自己的祥云，在俯首群仙的惊呼声中跟着去了。

幸好这凌霄殿不算太远，她到时，并没有落下多少。正看见殿中诸仙对着天尊和紫辰帝君行礼叩拜。

绿卿还是第一次来这皇极凌霄殿，不愧是天宫处理处理政事的地方，她有些被这威严肃穆的大殿怔住了，只敢躲在那九龙华表的后面，望着殿内的情形。

只见殿内，陌华缓缓坐上殿中的宝座，近百位仙官和各位先天尊神才礼毕平身。

陌华看了一遍众仙，声音似是有些慵懒，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知晓，症结就在西海。敖闰敖臻。”

西海龙王敖闰，与西海二皇子敖臻走至大殿中央，敖闰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

而宫娥搀扶的敖臻却是面色如炬，上前抱拳答道：“天尊英明，此事全由臣而起，是臣一直以来优柔寡断，以致酿成今日之祸，希望天尊不要怪罪敖莹，”

说着转身又向自己的父王敖闰做了一揖，“也请父亲不要怪罪敖莹，莹儿是与我有误会，一时不察，错下了手。”

最后，又附身向祝融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此次的祸事全由我一力承担，望火神不要迁怒任何人。是我对不起祝循，我无法偿还于她，请火神将火神丹收回吧，敖臻愿意以死谢罪。”

祝融听到这里已经愤怒至极，殿中离火神最近的几位上仙上神，已经耐不住高温，稍稍后退了几步，绿卿仙法薄弱，也觉得有些闷热，额间已有薄汗渗出。

她刚想扯扯自己的衣衫，希望可以稍稍退些热。眼前突然递出一张方帕，方帕洁白如雪，帕面上还绣着几片雪花的纹样，纹样闪着银光隐隐地透着些寒气。

绿卿看向方帕的主人。正是刚刚不见了一会儿的紫辰帝君。紫辰见她有些怔住，笑道：“怎么了，这会儿又不热了，你这么点浅薄的仙力，不拿这个帕子，恐怕看不了全场。”

绿卿见他已经认出了自己，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没有打算追究上次金莲池边的事。稍稍松了口气，便拿起这以寒冰为线织成的锦帕，刚想赞叹一下这七星娘娘巧夺天工的手艺。

只见一抹鲜艳的红色像一簇烈火从身边掠过，绿卿握着帕子的手停住，一双眼睛看得笔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墨黑笔直的长发，一袭红衣，双目却是异常地冰冷，此人正是祝循。

只见她平静地看向在场的众神，与敖臻对视许久，却没有说任何话。祝循仿佛明白一切一般，只微微低头苦笑一下，便看向祝融：“哥哥，火神丹是偱儿私自去拿的，与其他人无关，请哥哥降罪吧。”

祝融怒气更甚，连眼中也是火光乍现，身体已经气到发抖，一手捏住祝循的肩膀，说道：“你这是何必，既然他忘恩负义，我就取出火神丹不就好了，何必你去承担这个罪责。”

说完又看向陌华道：“天尊，此事您说吧，该怎么办？”

祝循一句话，又将众神的视线引向陌华。陌华从进殿开始就不发一言，大家猜不透陌华的心思，都稍稍比一开始收敛很多。但是祝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只得求陌华主持公道。

陌华缓缓道：“此事其实不难，总共两庄事情，一是东海公主杀西海二皇子之事，所幸现在已无大碍，西海也不追究此事，那么这件事就此翻篇了。二是祝循盗取火神丹，火神丹是你火族一脉相传的宝物，若是火神想要取回，那么取回便是。”

刚说到此处，众人皆是一惊，这样这西海二皇子不是死定了，东海公主敖莹眼含泪水似是不忍，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敖臻，之前是我一时冲动，你就与祝循一道吧，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敖臻闻言，握住敖莹的手，也默默地流着眼泪，仿佛在诀别一般。祝循在一旁倒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向自己的哥哥伏地跪下，说：“我当初救他就没有想再与他一起，只是不想他的死与我有什么干系。盗取火神丹实是为了自己，我现在就去赤水之海，以身炼丹，算是私自盗取丹药的惩罚吧。”

说完便化为一团火焰，朝火族圣地赤炎之地飞去了。众人一惊，都匆匆跟去了。绿卿也想跟去，奈何火族所在的赤炎之地路途遥远，众神都着急，更是将自己的坐骑架得飞快。奈何绿卿自己的祥云跟不上这样的脚力，正慌着，紫辰一把手便将绿卿拉上了自己的苍龙。

绿卿来不及反应，一跨便坐了上去，一坐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紫辰一笑，“你不是想看戏吗？就你那小破云，等飞到那里，恐怕这事儿早就了结了。”

绿卿挠挠自己的脑袋，想想毕竟紫辰的身份在哪儿，便毕恭毕敬地说道：“奴婢谢过紫辰帝君。”

紫辰听她这样的口气，便打趣道：“喲，这才几天功夫，陌华就将你教的这般识礼了，不错不错，这当了陌华天尊的贴身侍女，果然修养就大不相同了。”绿卿想着那边都要火烧眉毛了，紫辰还能这样的口气，这样不正经的神仙居然还是地位尊贵的帝君，真是不可思议。

绿卿懒得与他多言，刚刚在凌霄殿看了整个故事，觉得有些心疼祝循，便想过去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大家都来到了一座悬崖之前，前面想必就是火族的圣地赤炎之地了。祝循幻化成的火焰驻留在赤炎之地上，仿佛在向着众人道别，祝融刚想上前阻止祝循，祝循已经投入火海之中。这赤炎之地虽说是火族的圣地，但若是想进入其中又不被烈火灼伤，恐怕这天地之中唯有三清，陌华天尊和火族的始祖这么几位了。

祝融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妹妹跳入其中，却无法挽留，已经声嘶力竭，若不是旁边的天将搀扶，恐怕连站立也做不到了。原本心疼祝循，这一会儿又有些羡慕她了。绿卿只是南山的野竹，不似那些鹿精山怪都有父母家族，一直以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有时候生存都是问题，更不要提家人的关爱了。

这赤炎之地其实是有一个鲜红的半透明罩子罩着的，从外面看向里面是看不清楚状况的。从悬崖之处望过去只觉得是被熊熊火焰包裹着的炼狱，不时有小团火焰冉冉升起，但是一旦脱离半透明的罩子，火焰便越来越小，不到半空，便已经消失。

这火焰异常地红艳，与普通的仙火不同，连西王母待久了，也觉得晕眩，命宫娥搀扶着退后。能站在悬崖最前面的，唯有陌华天尊、北辰帝君，与火神真君了。绿卿手里拿着那寒冰丝帕才能勉勉强强站在北辰身后。这会儿众神都心系着眼前的大事，也没有哪个神仙注意到这么个小仙娥竟能抵抗着烈焰，站在天尊的身后。除了琉韵之外。

祝融刚刚稳定了心神，便伏在地上，声音已经不像之前的强硬，说道：“天尊在上，臣不想再追究任何事了，只求舍妹能活着。”

陌华只看了一眼祝融，没有说话，便朝着赤炎之地飞身而去。

绿卿刚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有一丝仙气推了她一把，刚想站稳，可是自己刚刚往前的脚步正好也收不下来，便顺势朝着赤炎之地跌落下去了。

众神惊呼，想着这样一个小宫娥，就这么掉下去，恐怕会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绿卿原本想着这次肯定是死定了，好在因为紧张，手里牢牢地攥着北辰给的那片手帕，虽然周身灼热得难受，但是性命应该是能保住的了。

琉韵轻轻收回施法的手，见旁边没有任何神仙注意到她，才浅浅地松了一口气。便看见前方西王母的头微微向她转了一些过来，琉韵咬了咬自己的唇瓣，见姑姑没有戳穿自己，才放下心中的石头。总归是嫡亲的姑侄，肯定是想着自己的，琉韵心里得意到。

红色的烈火仿佛水汽一般一点点从空中自然生成之后又如雨滴一般落下，原本以为定然灼热得很，没想到却只是一种温热的感觉，并不灼人。赤炎之地全部是一片红色的景象，与天宫瑶池的景色有些相似，脚下漫山遍野的居然是地狱的永生花，永生花经过火焰几十几万年的炙烤，愈发妖媚动人，它照射着周围的一切环境，树林河流都被红色渲染。

绿卿的绿衣也已经变成妖娆的红色，脸色也越来越红，虽然手里拿了寒冰手帕，好像也越来越不顶什么用了。

眼前原本绚丽的颜色，绿卿也越来越看不清楚，只觉得都晃得厉害。

绿卿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气息也越来越急，越来越热，像是发了高热一样。她刚想要仰头躺在这片红色的彼岸花之上，没想到倒在了一片凉意之中，心里觉得奇怪，倒在彼岸花之中是这么舒服的感觉吗，原本觉得彼岸花一定是刺人得很，却没想到还有一些凉意，刚刚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好了很多。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觉得舒服，今早又比平日里早起，刚刚又经历从悬崖坠落的感觉，现在突然能躺下喘口气，绿卿已经不想起来了，想着干脆睡一觉。

哪知耳后突然响起陌华的声音：“你还想躺多久？”

绿卿一听到陌华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抬头一看，声音都有点结巴：“陌……陌华天尊！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陌华看着这个面色潮红的丫头，手中拽着已经没什么效用的寒冰手帕，刚刚晕晕乎乎之间还一直往自己身上蹭，有些像个还不足百岁的孩子。这会儿看到是他，眼睛潮红，觉得异常委屈，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倒是更像个孩子了。

陌华一时觉得不知所措，竟亲切地拍起了绿卿的肩膀，温和地说道：“你怎么下来了？不在上面好好待着。”

绿卿躺在陌华的怀里，哭了一会儿，稍稍又清醒了一些，才感到这样会不会有些失了体统，若是有旁人在侧，她恐怕就得去领针决的刑罚了。

天宫中惩罚分为十重，这第四重便是针决，用雷针引天雷重击，道行高一些的，还能抵上几重重击，像绿卿这样的，恐怕第一下就被烤焦了。针决是专门用来惩罚犯上的神仙，就像此刻绿卿不顾身份躺在陌华的怀里。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此刻陌华的眼神温和，声音也变得轻柔，绿卿开始知道有人疼爱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刚刚还怕这样有失体统，现在确实不想动了。就算是有惩罚也愿意领了。

于是，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只动了动嘴巴，说道：“奴婢是被小人暗算，给推了下来。”说完，又往陌华的怀里蹭了蹭。

陌华听她说完，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了打算。见她还是不太清醒，又低头将自己的仙气渡了一些给她。

绿卿吸取了一些陌华的气息，又回忆起了一些从前的记忆。幽幽地开口问道：“天尊从前可去过南山？”

陌华刚渡完仙气给她，见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虽然心里奇怪，但还是温声答道：“不记得了。”

绿卿有些失望，说：“想来应该去过的，天尊与天地同寿，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去过的。那座南山虽说不是仙山，但是这景色却特别美，还有一座古寺，叫崇善寺。寺前有一片竹林，天尊可记得？”

陌华见这丫头神色已恢复了七成，便慢慢地将她扶起，又重复了一边：“不记得了，此行是来救人的。早些将祝循找到，便可离开这里了。”

绿卿只得应声是。但是心里却无限惆怅，天尊这是根本没把当年的仙气当回事啊，她是多么想告诉天尊，自己就是当年得了他一口仙气的小绿竹，现在已经修炼成仙，到九重天来找他来了。

两人顺着一条赤流顺流而下，在这赤炎之地无论是什么仙家，道法浅薄的即刻之间就能化为青烟，道法深厚的也会法力尽失，就算是天下至尊的陌华，虽不至于尽失，法力也会受到限制。

陌华只得先探寻祝循的所在，再走过去寻她。一路上绿卿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絮絮叨叨，没有一刻清闲，陌华也没有生气，竟也由着她。

“天尊，她还活着吗？这祝循若是不愿意回去怎么办？我们是将她打晕了抬上去吗？若我是她，必然是不愿意再见到这些人了，还不若就生活在这谷底，这里到处都是红色，奇花异草，如果住在这里，没有外人侵扰，也是蛮悠闲自在的。”绿卿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折一朵彼岸花，一会儿撩撩这赤水，觉得什么都有意思。

陌华的衣袍还是一片纯白，丝毫没有被这赤炎业火生成的瘴气浸染，而绿卿虽说刚刚得了些陌华的仙气，但是自身法力浅薄，也收不了多久，神色比刚刚又红了不少。

陌华见她有些微醺的模样，看无论渡多少仙气给她，终究都是浪费，只得尽快找到祝循，将她带了出去，才可行些。

绿卿有时跟在陌华身后，有时看到一些奇花又会不顾尊卑跑到陌华前面去看个究竟。走得久了，陌华竟也慢慢习惯地跟在绿卿身后，想着看得到她，省得等一会儿惹出什么事来。

赤炎之地红色的瘴气之中，远远看去，一高一矮，一白一绿，一静一动，与漫天遍地的朱红相映成画。陌华跟在她的身后也是一阵恍惚，仿佛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相邀游山玩水一般。暖风和煦，岁月静好，若是有她相伴也不错，这亿万万年来，陌华第一次这样想道。

突然眼前出现绿卿放大的脸，紧张兮兮地看着陌华，说道：“天尊，我好像找到祝循了。”

说完，拿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棵红色大榕树下，还散发着赤色光芒的赤炎石。陌华与绿卿走进一看，这红色的赤炎玉石与旁边的石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它独独一块在这榕树之下，陌华屏气凝神用仙气探测，果真是祝循幻化成的赤炎石。

陌华转头看着这个捧着赤炎石的丫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它是祝循？”

赤炎之地像她一般的小仙早就灰分湮灭，更无须说使用仙法，可她竟一眼可是识别出这块赤炎石就是祝循。

绿卿一边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玉石，一边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道：“我听到她的哭声了，天尊听不到吗？”

陌华心中有些诧异，知道恐怕这根竹子来历不凡，问她道：“那你还听到什么了？”

绿卿听了陌华的吩咐，侧耳靠近赤炎石，仿佛极认真地听着，生怕漏听了任何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抬头对着陌华说道：“天尊，祝循说她不想回去，想永生永世待在这赤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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