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人生
第一章 出生（旧版）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透过厨房的玻璃窗，苏一瑾不经意间望了一眼窗外，“哇，好大的雪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飘起鹅毛大雪，当她发现的时候，外面已是银装素裹，在路灯的映照下，加之夜晚的静谧安然，更是别样的美丽。她瞬间被这神话般雪白的世界迷住了，顾不得冬季的寒冷，立刻打开了窗户，用手机拍下了这动人的美景！

对于雪，苏一瑾有着特殊的情愫。回到屋里，她打开音乐盒，《雪落下的声音》轻柔的乐曲声响起。伴着柔和的音乐，她的眼前模糊了，思绪启动了切换模式，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另一个飘雪的季节，时光机带着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年月。

三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对于坐落在天朝大北方的一个穷困落后的小山村来说，日子真是难捱呀！外面天寒地冻，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一排排的破草屋在冰天雪地里慵懒地趴着，仿佛一直都在沉睡，因为实在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待到饭时，也只有寥寥几家的烟囱里慢吞吞地升起几缕带死不活的炊烟，仿佛这彻骨的寒冷和呼呼刮个不停的北风使草屋里的生灵们也学着狗熊啊蛇呀什么的选择长眠不起了！

这一天是农历腊月初八，腊八腊八，冻掉下巴。片状的大雪伴着呼啸的北风已经飘了整整一夜，早上依然看不到丝毫停的迹象，反而飘得愈加猛烈了。地上积雪足足有一尺厚，人的脚踩进去直没膝盖，若不费很大的劲恐怕拔出来都难。乌云把天空和人间割断了，一片死气沉沉的黑压压的景象，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突然，一阵走在深雪里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死一般沉寂的清晨，一个身影渐渐从远处由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只见一位年纪四十多岁，身材瘦小的妇人，头上裹着一个旧得退了色的棉布围巾，上面落满了厚厚一层白白的雪花，双手插在两只袖口里，正向前吃力地一步一步地艰难跋涉着，从她脸上着急的表情能判断出应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正等着她，可这雪下得实在恼人，使她的脚步总是跟不上她那焦急的情绪，于是她只能踉踉跄跄地向前挪动着，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雪窝！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她终于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院子里一片沉寂，厚厚的积雪压在眼前的破草房上，差点就要压蹋了，那低矮的破草屋被压得就像个喘不过气来不断呻吟的病人，窗户上蒙着的一层破塑料布在风雪的撕扯下已经破了几个不小的洞，被撕破的布条正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只见那妇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挪到了破旧的房门前，使劲跺了跺脚上的积雪，也没有敲门便进到了屋子里。

只见一个约二十四五岁模样的男人正忙着往门口的炉子里添柴,见妇人进来，忙站起身说道：“哦岳母来了，冻坏了吧，快来烤烤火暖和暖和！”

“可不，这天能冻死人！这雪也下得没完到了的，都没大腿窝了！”那妇人边搭姑爷的话边到炉边烤火。

炉火烧得很旺，所以屋子里较外面暖和些，看来主人老早便起来把火生起来了，不然这破屋子准得比爱斯基摩人的冰房子还要冰冷！这间屋子不算太小，除了外屋还有个稍微小点的里屋，里外屋隔着一道门，本来应该是一铺由外通到里头的长炕，中间由一堵墙给分割开了，墙上镶着一扇窗，里屋的窗帘还没有拉开。外屋，一个年纪六十上下的老妇人正在炕上盘腿端坐着，嘴里叼着一根足有两尺长的大烟袋，正一口接一口吧嗒吧嗒地抽着，弄得满屋子烟雾缭绕的，仿佛进入了仙境一般。炕边上还立着一个正燃着火炭的泥火盆。见儿媳妇娘来了，老太太慢悠悠地下了地，表情僵硬地跟亲家母礼让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来啦！”便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接着抽她的烟。

对方也只应了声“啊来了！”

里屋门半开半掩着，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正挺着个滚圆的大肚子仰面躺在炕上，看样子马上就要生产了。烤了会儿火，稍稍暖和些，妇人便起身来到了里屋门口，姑爷也随即跟了过来。推门进屋，母亲只见自己的闺女脸色苍白，表情十分痛苦，显得很虚弱很疲惫的样子，于是问道：

“怎么样了闺女？肚子疼不疼？有感觉没有？”

见母亲来，孕妇挣扎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可是不时而来的阵阵疼痛告诉她还是别乱动弹兴许会更好受些。

“从后半夜就开始疼了，今天孩子就应该能出来。”男人边请岳母坐边答道。

“得快点找接生婆来，赶早不赶晚，别等马上要生了再找就来不及了！”岳母提醒姑爷道。

正说着，只听外屋传来了老妇人的声音：“老儿子，去把东头老王太太找来！”男人一听自己妈的话，忙应了声：

”唉，我马上去找！”说着便赶忙穿上棉衣一溜烟儿地冲出门奔东头去了。

“但愿这第一胎就是个带把儿的小子，可别生个丫头片子给我添堵！”儿子一出门，老妇人便粗声粗气地似自言自语，又好像故意说着给谁听的，仿佛是在给儿媳妇下一道命令，但更像是一句下马威。好像在说你不给我生个孙子，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的感觉一样。

听到婆婆从外屋飘进来的这句话，怀孕的妇人无声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心头顿时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压得本来已经不那么剧烈疼痛的腹部顿时疼得让她尖叫起来，比前一阵真要疼上几百倍。

而女人的母亲听老太婆说完那句狠话，心里很是不满，本来想替自己的女儿反驳两句，见女儿痛苦得要命，加上自己毕竟是娘家妈，在女儿家制造矛盾总归不是明智之举，因此也就只顾忙着照顾女儿，便打消了去跟那老东西斗嘴的念头！

却说那青年男人走出家门后，顶风冒雪一路踉跄地朝东头老王太太家赶，这一路上走得虽急虽累，但心里却并没有被这恼人的天气所左右。只听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着：

“这一胎一定得生个儿子，一定得生个儿子！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因为专心于此，路上已没膝盖的积雪竟然也丝毫没有减缓他行进的速度。他很快就到了接生婆王老太太家。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接生婆就到了，他们匆匆进了屋。

这接生婆王老太太虽已上了岁数，但步履轻盈，腰杆溜直，即使严寒酷冷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精神头。只见她满面红光，腿脚麻利，说话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个风风火火，能撑起大场子的人。这王老太太，哪儿都挺好，唯一让人觉得有点别扭的地方就是她嘴角上的那颗豆大的黑痣，让她的精明中透出一丝刁钻，令人望而生畏，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是这村里的大红人，不仅擅长给产妇接生，还善于牵线搭桥，保媒拉纤，谁家姑娘小伙儿到了找对象的年龄，长辈都会请她给做媒，保证一保一个准，这都得益于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真真能把弯的说直，能把死的说活，独这一项本事就足以令她在整个村里立足脚跟，是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整个村子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王老太太一进来便像个指挥官一样，命令男人道：

“赶快去备好剪刀红布热水毛巾！”她边说着话边查看孕妇的下体。

“哦，羊水已经破了，照她现在这情况，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男人赶忙照着吩咐去准备物品，而孕妇的母亲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似乎在担心女儿的生产是否能够顺利，她双手放在胸前为女儿不住地祈祷着。

待所需物品都备好后，王老太太坐在临产的孕妇旁边，先跟她说明生产的具体规则，无非就是怎么用力了，别怕疼了之类的话，然后就开始不断地为她助力鼓劲，得空还跟两个老姐妹儿聊上几句家常。

外面的大雪又整整下了一天，依然没有停的迹象。不知不觉天已黑降下来，可折腾了一天的生产依然没有成功，把个产妇折磨得死去活来，疼得哭天喊地就是不见孩子出来！一直到半夜子时，大约十一点钟，只听哇哇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村庄，这个折腾了母亲一整天的婴儿终于从母亲的产道中挤了出来。那一刻，产妇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终于成功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整天的劳累使她立刻昏睡了过去，她的脸上挂着一份胜利完成了一个艰难任务后的喜悦。然而，她却不知道等她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将面对着一个怎样残酷而痛苦的现实。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想惩罚那个盼孙子盼得近乎癫疯的老太婆和盼儿子盼得飘乎乎的丈夫，还是故意跟这个年纪轻轻的媳妇作对，存心不让她有好日子过，他们在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收获的全部都是失望和打击，因为他们所有人的希望都落空了，老天爷送给他们的不是个“带把儿”的男孩，而是一个讨人厌的臭丫头片子！

新生儿的奶奶，一看生出来的是个女婴，先是惊呆和绝望，之后更是连一句中听的话都没有，甚至多一眼都没稀的瞧，嘴里只恶狠狠地骂了句“生个没用的丫头片子，不值钱的狗东西！”不知道是在骂孩子，还是在骂孩子的妈。骂完后便拉拉着个难看的老脸，气呼呼地走回外屋，扭头倒自己炕上睡觉去了。

孩子的父亲听到这个噩耗，呆若木鸡般立在地上，满脸的绝望和气恼，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垂头丧气！也是连看也不肯看一眼自己刚刚出生的闺女，就悻悻地一屁股蹲到了外屋火炉旁边，不住地往炉子里堆柴火，把个炉膛塞得满满登登的，只听炉子里柴火发出仿佛要爆炸的嚓嚓声，就像人的满腔怒火时刻要爆发出来一样猛烈地燃烧着，映照着他的整张脸都通红通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