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麦山
第四章 出征(四)（旧版）

午时前,是春盛楼最忙碌的时候。

逐渐落座的客人,点出花样繁多的菜品。

从二楼台阶缓缓走下两名中年男子,腰悬三叉梅花玉佩的男子在前,目光不与任何人相对。

一身轻甲的男子在后,目光在坐满宾客的餐桌上游荡。

勤快的跑堂伙计见二人出来,殷勤的呼喊道:

二位爷,吃好了。

蒙欲简单应和一声,掏出银钱交给伙计。

后者接过餐费,招呼杂役去二楼收拾房间。

随后,蒙欲,柯良二人走出春盛楼。

那名负责打扫卫生的杂役一入包房,像过年一样高兴。

并以包厢杂乱为由,喊来自己的相好小翠帮忙。

结果,小翠进来一看满桌的美味佳肴几乎未动一筷。

就连那盘春笋豆腐都好似刚端上一般,二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打扫卫生的时间紧迫,他们一边往嘴里猛塞,一边使劲感激二位客人的慷慨之情。

小翠满嘴柳花牛肉,问道:

这阔气的客人是谁啊?

杂役满嘴春笋豆腐和蒸鱼回道:

尚京的夜王!

通向王宫的大道上,柯良与蒙欲相差半个肩膀,一前一后的走着。

柯良走在略后的位置,心中憋着一句话,想问却又觉得不妥。

与此同时,蒙欲嘴边捏着一句话,不敢回头挑明说出。

柯良藏着那句话是问情,问一问王上的六女儿,乐蝶公主夏婉彤。

蒙欲捏着那句话是问命,问一问柯良是否敢拼命搏一把生死。

看来,勇气二字在年尽四十的男人身上,真是个时有时无的东西!

王宫大门敞开,只要是进了这扇门,想说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行至宫门,二人默契的停下脚步。

四目相对时,都读懂对方有话要说,却谁也不想先开口。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缓解了两名男子含情脉脉对望后的尴尬。

一看马车,蒙欲便知是参与过春秋五国混战至南北两雄对立局面,随后又征战数年,完成南北一统的大将九加。

九加眉如笔锋,眼如铜铃,一张口便听出底气十足:

一同进去吧!

是!

是!

走在王宫用白玉石铺城的大路,九加用调侃的语气问向柯良。

守了十年城门,攻伐之事是不是早就生疏了?

柯良有些尴尬,说不生疏那是假的,可又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位老上级。

蒙欲连忙在一旁打圆场。

大将军,柯良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的本事您还不了解?

九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吹胡子瞪眼说道:

自暴自弃!

这一声过后,连蒙欲都不敢搭话了。

此时的柯良,被正在用木桶灌溉花草的宫女吸引。

他看着那一瓢一瓢被摇起的清水,就这样肆意挥洒。

突然想起蒙欲说的那句话你以为你喝的是水,那TM都是血!

逐渐的,从桶里摇出的清水变的猩红。

那正在浇水的宫女不在青秀美丽,像一只沾满血浆,矗立在花丛中的豺狼。

她正向一群长着毒刺尖牙的鬼魅花朵,扬洒浓稠的血浆。

柯良猛地收回视线,停止自己的胡乱遐想。

眼前的一切,恢复常态。

三人行至大殿外,一名宦官守在门口。

九加向其行了宫内礼节后,说道:

劳烦潘公公通报一声,九加前来见王。

潘公公一脸笑意,眼神温和的看向九加,绝不往蒙欲、柯良身边偏移分毫。

说到底,潘福与蒙欲、柯良也算是旧相识,如今态度,让柯良心中有所感悟。

九加大将,王上正在后宫,就让我带你们前去。

闻听此言,柯良疑惑的望向蒙欲,后者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九加轻声说道:

劳烦潘公公带路了。

潘公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与九加像一对老朋友般并排而行。

刚绕过大殿,潘公公回望大殿紧闭的宫门,忧国忧民的叹息一声。

大将军有所不知,前几日大殿内来了刺客,惊扰了王上。

我怕刺客留下的蛛丝马迹被小崽子们破坏了,便命人严守大殿,不得任何人进入。

又将这几日的朝会取消了,但征伐之事,还是要让王上亲自处理比较好。

九加闻听此言,表情凝重许多。

潘公公,刺客有眉目了吗?

柯良望向潘公公的后背,见他轻轻摇头。

四人无话走了四百步,柯良听到潺潺流声。

逐渐深入,耳边传来女子欢快的嬉笑声。

柯良呼吸间发觉空气变得湿润,拐过一个由竹林环绕的石子小路,潘公公让他们在此等候。

可眼前的景象,却令柯良愕然。

骄阳下,一群宫女正在瀑布下浣纱。

瀑布不远处,放着一张尽显华贵的大床。

四根鎏金盘龙缠绕红木的柱子撑起纯白纱布,将卧床之人笼罩,尽显奢华。

潘公公前去撩起纱布,半身探入账内。

帐幕一起一落之际,柯良眼中出现一名年迈如枯树残枝断叶般的老者。

不过十年!那个英明神武的夏侯居然如此衰老!柯良在心中感叹。

很快,潘公公收回探入账内的半个身子,阴阳怪气的吼道:

今我大夏,多郡干旱,匪盗猖獗,有甚者已成气候,试图亡我大夏之运势。爱卿,可替王上解忧?

九加大将跪拜,浑厚的声音响彻这个瀑布:

老臣定当为王上排忧解难!

就在这是,帐幕伸出一根枯柴般瘦弱的手臂。

潘公公像一条机敏的老狗,快速转进大帐。

出来后,对柯良喊道:

柯将军,王上有话要对你说。

闻听此言,柯良不知他人是何感想,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

柯良小心向前,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悄悄走到纱帐傍边。

枯瘦的手臂伸出,一张如柴的手掌抓住柯良的手腕,往账内牵引。

柯良探身入帐,王上将目光从浣纱宫女处移开。

面向柯良时,那双深埋眉骨下的眼睛涣散无光。

与人对视时,因无法聚焦而让柯良觉得并非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身后的某处。

就在一瞬间,王上的目光突然聚焦在柯良脸上,焕发出一股生机。

小良...你说的对...不可北伐......。

随后,示意柯良附耳过来。

柯良动作轻微的将耳朵贴近,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种豁达神色。

王......。

未等柯良把话说完,王上轻轻摆手,目光重回瀑布傍浣纱的宫女们。

柯良只好施礼退下,重新回到九加身后时,潘公公开始宣读王上的旨意。

现命九加为护国大将军,领替王出征虎符令,统禁卫军二十万,坐镇中军,三日后出兵桥洲。

命,蒙欲为右将军,领先锋豺符令,统中幕军三万,右路先锋,即刻出兵桥洲。

命,柯良为左将军,领先锋豹符令,统少幕军三万,左路先锋,即刻出兵桥洲。

受命三人,同时跪拜谢恩。

潘公公慢慢靠近三人,扶起九加后小声音说道:

如今王上年迈,时常怀念与王后初见时的场景,这才耗费财力修建此处瀑布。

遥想当年,王上为成就霸业所受累苦,为使百姓安居乐业日夜劳作,现在理应得享安年。

希望,三位将军出宫后不要妄自传出什么谣言。

回潘公公,我们只是军人,只会尽自己分内之事。

九加大将是个聪明人。潘公公说完,分别望向蒙欲和柯良,说道:

二位小将,速速与家人道别,领兵出征吧!

是!

蒙欲行至府门前,正妻带着丫鬟和老妈守在那里。

哎呀,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出事了!

蒙欲迈步走上台阶,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大惊小怪的!

正妻跟着蒙欲一同进入院子。

那个小狐狸精跟家丁跑了!

谁?谁跟家丁跑了?

就是你前年才纳的贱妾,叫什么胡幽素。

跟那名家丁跑的?

丁卯!随后补充道:

丁卯平时老老实实的,一定是受了狐狸精的魅惑。

谈话间二人行至大堂,蒙欲坐在上座。

大堂内一群妻妾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无非都是对那名私奔小妾的诋毁。

蒙欲听在耳边,不发一语,只是仰头用双手捂住整张脸。

他怕这群傻子看到自己难以掩饰的笑脸。

正妻率先发声:

老爷,还不派人去追!?

蒙欲点点头,正妻赶紧命下人组织起队伍,前去追捕。

靠在椅背上的蒙欲,双手还是没有拿下来,低语道:

动静小一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正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道:

我知道!

蒙欲将双手从脸上拿下,放在膝盖上,身躯前弯,以及小的声音嘟囔道:

都下去吧!

很快,大堂只剩蒙欲一人。

他脸上泛起不加掩饰的微笑。

与此同时,身披轻甲的柯良也回到家中。

妻子早已换上红裳长裙,儿子身着还未正式从军时的青戎,侍女景秀站在少主身后。

未等柯良说话,妻子先开口说道:

请夫君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与沁儿。

柯良望着妻子,展开墨色轻甲冰冷的手臂,紧紧与她拥抱在一起,耳语道:

我尽快回来,有任何事情发生,就逃入内城,那里安全。

妻子在他的肩膀上收起泪水,慢慢点头问道:

什么时候走?

马上!

柯良松开妻子,面对面道上一句:

天仓大神,保你平安!

说完不再看哭泣的妻子,转头望向儿子。

从怀里拿出一颗白梨,递给他时说道:

与母亲和景秀分着吃。

孩子应允一声,接过白梨。

沁儿一定会保护好母亲和秀姨的,请父亲放心!

柯良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灰色皮绳下方悬挂一枚小指大小的骨笛。

轻轻挂在柯沁胸前,在他耳边小声耳语。

柯沁瞳孔放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时,赫.琳宝说道:

可以了!我准备好了!

柯良望着琳宝点点头,声音温柔如丝绸滑过肌肤:

夫人,我走了......。

不知何时,通往西门的街道上,出现一名身材消瘦身着红衣长裙的女子。

在她裙摆后面,跟着她年仅十岁,腰挎战鼓的儿子。

女子迈着曼妙的步伐,每一步都踩在儿子的鼓点上。

这一幕,为早已萧条的西大街注入一股生气。

路边驻足观望之人,逐渐增多。

西城门下,守卫的兵士并未阻拦母子二人登上城墙。

柯沁小心翼翼的将母亲扶上城门顶,自己将腰上的战鼓解下,立于城门一侧。

打鼓!

咚.咚咚.咚咚咚.....逐渐密集的鼓点过后,是鼓槌敲击两侧发出的清脆响声。

女子弯腰而下,双臂前伸下垂,裙袖如清水般流下。

当鼓槌再次击打鼓面时,红衣女子开始翩翩起舞。

半个时辰后,鼓声未减,舞未停。

西大街上终于出现排列整齐,身着重甲的骑兵,为首的正是柯良。

柯良高高扬起右臂,整个队伍发出盔甲摩擦的声音后停在原地。

鼓声停,舞蹈停。

作为先锋将军的柯良,对母子二人敬了军礼,看的左右士卒面面相觑。

既然将军已经施礼,作为兵士只有跟随。

礼毕!行军!鼓声起!

消瘦的身躯再次舞动,城门下是陆续通过的重甲骑兵。

柯良行至城门外二百米,坐于马背,回头笑脸凝望!

此时的赫.琳宝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相望无言,唯有泪千行。

三千骑兵过后,是轻甲步兵,他们同样一边施礼一边通过城门。

西城门这场妻送夫,子送父的壮举,在三天后传遍整个尚京内外城。

多少人文骚客为此作诗,填词。

其中,以常年混迹青楼的词人佟永所著最为流传:

欲寄红袖逆烽烟,西风瘦鼓撞离颜,误雨时节碧云天。

杨柳意断斩封侯,平沙旷野卸马鞍,不知征战几人还。

这和蒙欲将军家的小妾,在丈夫即将出征,无暇顾及家事时,与家丁私奔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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