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百川东到海（旧版）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弄浓，花香已经在和风的吹拂下，铺满了每一个街角和胡同。梁慧和儿媳妇儿以及孙子、孙女都静坐在客厅，没有谁愿意出来打破这平静，房子里一片沉寂。

眼看着天空中的白云越来越模糊，突然一瞬间外面就如同挂上了一道黑幕，那无边的夜仿佛是恶魔的巨口，它吞噬着，吞噬着一颗又一颗的星，吞噬着万物的生机和灵气。

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

那两天一直在为公司的事而发愁，饭不思茶不想，烟抽了一根又一根，酒也喝了不少……梁慧和自己的儿媳妇儿都有心上去劝慰，可是她们每次都是刚一凑上前，那男人就是又摔盘子又扔豌，要不就是使劲扇自己的脸，后来两人也只好在一旁默默观察，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错事。

两个女人当然也都明白这份产业对于这个男人的意义。他一个普通农民的后代能够有今天的成就，这一路走来极其不容易，他的性格又是那么要强。正打算将公司做大做强的时候，突然给了他这样一个致命的打击，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承受，心想就让他放纵两天释放释放吧，总比都憋在心里强。

可是那天男人喝完酒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怎么叫也不应，赶紧开车给送到了医院，幸亏送过去比较及时，医生检查的结果说是脑出血，再晚来一步说不定人就走了，不过即便这样，病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刚做了手术，一切都只能看后续的恢复了。

两个女人从此两班倒照顾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孩子们还在上学，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梁慧和儿媳妇儿一商量就让他们会学校了，反正已经是这样了。

等男人醒来时已经是一周后了。

他虽然醒来了，可是却丧失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半个身子都没有了一点知觉，即便是借助拐杖和轮椅的外力，也没有了任何可以再次行走的可能，后半生只能一直瘫在床上。

他刚刚醒来那会儿，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但当时只是觉得应该是麻药的劲还没有完全散去，可后来就开始了紧张，直到妻子走进来的那一刻，从自己女人的脸上他似乎已经猜到到了事情的真相。

妻子什么也没有说，来到床边，将他扶了起来靠在了墙上，背后垫起了一个枕头，然后转身打开了窗户。

医院的小院子里，有两棵樱花树，应该是日本晚樱，花瓣一簇簇的，粉里透着红，有几个枝条已经被硕大的花给压得低垂了下来，在风中摇曳，不时有花瓣掉落在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市人民医院的北楼，以前曾经看望员工和朋友时来过几次。那樱花他有点印象可没太留意过，就像遇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不及打招呼，来不及给它一个笑脸。竟也来不及看它含苞欲放，来不及看它偷偷张开的羞涩笑脸，它就已经朵朵花开，在春光里烂漫缤纷了……

公司已经关门了。其实一个月前就都是在勉强维持了，关门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但那时大家还有个主心骨，当大家一听说老板得了偏瘫，连下地都已经困难了，就彻底对这个公司失去了希望，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可是在寰宇大厦租下的那一层楼的办公场地一天的租金就有五千之多，有生意的时候倒还能接受，现在没有了任何的经济来源，对这个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两个女人想着如果这时候不租了，那真的就没有了任何东山再起的可能，不过后来一商量，东山再起谈何容易？还不如直接断了念想，于是瞒着病床上的男人偷偷退租了。

即便如此一家人的生活依然很拮据，过去一直都是男人养家，儿媳妇儿本就是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真正进社会中打过工，梁慧一个农家女人，虽然在城里待过一段时间，可都是在家也没有出去挣过钱。正在外地上学的那一双兄妹需要钱，病床上的这个男人的后续治疗与康复也需要钱，一时间可难为坏了两个女人。

梁慧中间曾经到娘家去过一趟，希望在哥哥那儿先借点钱解解燃眉之急，可自己的哥哥都已经年过古稀，脑子也有点糊涂了，家里上下都是几个娘家侄在管着，他们小时候对这个姑姑就不待见，现在就更加不放在眼里，她都没有张口就灰溜溜地走了。

病床上的男人虽然行动不便，可是脑子里的意识还是相当清醒，他自然看出了笼罩在两个女人心头的阴霾，可是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废人，除了拖累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有时候真想一了百了……

后来有一次他听到两个女人在客厅争吵，好像是为了卖房子，他马上敏感起来，这房子可是他最后的心血，怎么能说卖就给卖了呢？可是不卖房子又怎么生活？他正在矛盾的时候，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的父亲不是还有一套房产吗？反正那地方也常年不住人，而且是北方传统四合院，尽管在胡同里位置有点偏，可总归是老建筑，还在市区里，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他心里想着，就把两个女人给呼唤到了床边，和她们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妻子听后兴奋不已，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嘴里不停地念叨：“卖了，卖了，早该卖了，这老头儿还算有良心，心里还没有忘记他的儿孙，那院虽然破破烂烂的，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历史价值，都能说得过去，卖个好价钱绝对不是问题”。

三个人里唯有梁慧一脸的忧心忡忡，那房子她也住过好多年，倒不是因为有感情，只是那院子是孩他爹在这个城市打拼生活的见证，也是一家人对那个已经去世的男人最后的念想。关键她后来也知道了保根原本就不是房主，但她话到嘴边却不忍心开口，她不想把眼前两个已近中年的人在绝处看到的那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打破。

房子卖得还算顺利，有一个香港的富商特别喜欢传统的民居，就出钱将房子给买了下来。卖房子前，梁慧还专门找了个搬家公司，她把里面的东西收拾了收拾，尽管儿媳妇儿一直劝她都是些破烂，还有啥可要的，不如直接扔了呢。

车子驶入胡同口，透过车窗，路边那一块块已结籽的油菜绿和白墙灰瓦，在雨雾笼罩下，随着胡同里的弯道忽隐忽现，那一座座老房子在藤蔓的缠绕下，如一幅烟雨江南图似海市蜃楼般飘在眼前，转眼又消失不见。

下了车，梁慧禁不住深吸一口没有霾的雾气，带着乡土味的雨丝略过她的发迹，沁入心脾。

随后在院子里转了转，熟悉的场景一幅幅出现在脑海，一回头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她好像也看到了保根，他正在那边冲她微笑点头，她正要伸手去摸，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一根枯树枝给滑倒了，头正好撞在了镜子上，玻璃碎了一地，她也倒在地上，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