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一班
（9）（旧版）

徐志勇站在炎炎烈日下，正和身体里的热气激烈地争斗着，朱小凡则在树荫下边看好戏边在脑中想象，一个人玩得风生水起。郑漺却耷拉着脑袋，像是一条没抢到排骨的可怜狗，没有一点精神。就连平时精力爆棚的王强，也没了精神气，脑袋在脖子上怎么也站不稳，一直在左摇右晃，让人忍不住替他捏把汗，担心是不是会掉下来。

结束了原地练习的一些基本动作之后，十一班年轻人们又开始了齐步走的训练。上到眼睛看的方向，下到脚下的步长，都要统一步调，丝毫不比徐志勇轻松。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每走一步都要配合着喊口号。每次嘴巴刚张开，热浪就往喉咙里涌，已经冒烟的喉咙像是被点着了一样，喝多少水都不顶用，反倒引得阵阵尿意袭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痛快的。

刚走了两圈，朱小凡就发现身边的口号声变小了不少，转头一看，王强和郑漺两个人看起来在喊口号，却没一点声音，都在合口型呢！这两个人，不仅口型配合得严丝合缝，就连眼神儿也配合得非常到位，像是金马影帝附体了一般。朱小凡对自己的演技也颇有信心，跟着试了两圈，发现效果不错，也跟着干起了合口型的勾当。从远处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做的人觉得嗯嗯啊啊的却不发出什么声音，做习惯了连嘴巴都有些不自在了。

这三个人一边合着口型，一边观察着教官的位置，计算着教官的视线。在老师眼皮底下干偷鸡摸狗的事情，朱小凡一向是不输别人的，在这方面，他已经有近十年的道行了。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要怎么看，这些都颇有讲究，每一个技巧都能写成一篇论文。看得太过频繁了，容易被人知道自己心虚，看得不够频繁，容易被揪住尾巴，直勾勾地盯着看更不行，等于主动暴露自己。

中间休息的时候，王强偷摸儿地就把合口型的技巧传授给小虎牙，期待着向她邀功请赏。男生在讨好女生方面一向都不会有什么底线，要是能够得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恐怕夜晚也早就一片漆黑了，甚至连太阳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挂在天上也需要担心了。小虎牙直夸王强聪明，眼中闪着小女生崇拜的光。王强听完之后得意洋洋，脸上乐得像开了豆腐花。

偷懒也是一门技术活，学艺不精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人揪住尾巴。小虎牙合口型偷懒的伎俩一下子就被章晓梦看穿了，她也跟着偷起了懒。像偷懒这种对自己百利一害的事情，总能引得小伙伴们趋之若鹜，瞬间就形成了一股风潮，在后排一整片区域传开了，口号也自然就没人喊了。

偷懒这种勾当，大多只能在矮个中间发源流行起来。一旦人长得高了，目标就太过明显了，找机会施展这些小聪明也变难了。世间万物，用则进，不用则废，长而久之，发明小聪明的脑袋瓜也会逐渐退化的吧。仔细想一想，人长得小巧真是好处多多，不仅天塌下来不用上去顶着，连开小差也不容易被发现，朱小凡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找了个长处。

后排的口号声越来越弱，最后索性就没了声音。做坏事的人多了，总有一两个学艺不精的倒霉蛋被上头抓住尾巴，一声横肉的小胖一个不留意，被教官抓了个现行，被拎去跟徐志勇作了伴儿，朱小凡仿佛都能听到肉在铁板上滋滋滋烤的声音。

两个小时不到，一套流程下来，要记的东西有一大堆，脑容量严重短缺，也不能拿笔记在笔记本上。经常是记住了前面的内容，后面的内容又被漏掉了；刚回忆起后面的内容，却又想不起前面记得的内容了。蹦来跳去，像是在捉迷藏。更心烦的是，记这种东西跟记英语单词还不一样，不仅要动脑子，身体还得跟着一起动。朱小凡恨不得能把教官脑袋里的东西直接拷贝粘贴到自己脑子里，省时省力。但转念一想，要是只拷贝了军训的内容倒还好，万一拷贝的时候一不小心手一抖，把他脑子里的古董思想一起放进大脑，再想要清除出去可就难了，古董思想仗着自己资历深，在朱小凡脑子里倚老卖老，对尚在萌芽期的新思想实行惨烈的清洗政策，自己岂不是要变成跟他一样的人？朱小凡越想越担心，用力捏了一下手臂上的肉，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教官带着大家简单熟悉了各个流程之后，下一个阶段就是各专项的强化训练了。与熟悉流程不同，专项训练只针对单个项目进行强化训练，所以脑容量不够的问题，就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了。刚才手忙脚乱的潘小婷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长吁了一口气。

王强感觉到身边的气氛舒缓了一些，跟潘小婷套起了近乎：“刚才我的脑子一团浆糊，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使唤了！”

潘小婷看了一眼王强，轻轻一笑：“你也这么觉得呀？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呢。嘻嘻。”

“虚伪！就刚才边左右转边动歪脑筋的机灵样，在脑子里哪里找得出一点浆糊？”郑漺在心里暗自损道。

“这才到哪儿啊。”王强心里这么想着，嘴巴上却换了另一套说辞：“之后专项训练就不会有那么多要记的内容啦，会轻松很多的。”贱贱的嘴脸，毫无掩饰地露出来了。

王强和潘小婷的对话，郑漺在边上听得真切，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漏掉，偷偷跟朱小凡分享了。朱小凡听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强，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

接下来的第一个专项训练就是向左转向右转。专项训练虽然没有了脑容量的烦恼，却让更多的人暴露了一些先天不足——反应迟钝，潘小婷也不例外，王强这只老狐狸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左右转了不到十次，潘小婷就已经跟不上节奏了，时不时就跟别人面对面碰上了，把对方逗得憋不住地笑，她自己却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朱小凡和郑漺在边上看着笑话聊着天，很是开心。王强横了他们两眼，朱郑两个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加没心没肺。

小虎牙心里越是着急，越是频频出错，眉头紧皱，脸蛋儿更是憋得像两只西红柿。王强只顾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眼里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意。

小虎牙憋了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急得噔噔往地上跺脚。王强看着心疼，想着弄些法子让她开心点。

王强紧紧盯着小虎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每次左右转，小虎牙能做对一半就阿弥托福了。有时候教官故意使坏，发口令的时候把“向”字拖得很长，就是不吐出下一个字，弄得人心里直发痒。小虎牙经常会等不及口令，随心情从左右里面挑个方向开始转，闹出了不少笑话，于是在心里把教官诅咒了无数遍。

小虎牙一边诅咒教官，一边继续破罐子破摔。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一口白牙，被猛地惊了一下，抬头看到一双黑色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一些不知所措。看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强，他的脑袋瓜好像突然就不知道搭错了哪跟筋，也跟着转错了方向。

一直以来转错方向的整个队伍里只有小虎牙自己一个人，突然看到有一个人也跟自己一样转错了方向，像是在火星上碰见江城老乡，感觉分外亲切，不禁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双眼睛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看着像两道彩虹。

终于熬过了左转右转，小虎牙看起来也开心了不少。王强收获满满，心里早乐开了花，眼中露着无法掩饰的欢愉，看起来像是从无恶不作的坏学生成功转型成思春小男生了。

军训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坑，里面藏了很多个大小不一的坑，刚躲过一个，转眼就到了下一个坑的边沿，让人防不胜防。一个坑的结束对于一些人是噩梦的结束，同时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噩梦的开始。

有人说上帝总是能给人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完全理解话中的意思，所谓“惊喜”必然是既有“惊”又有“喜”，“惊”和“喜”哪个先到给人带来的感觉却有着天壤之别。朱小凡总是希望上帝能给自己多一些“喜”少一些“惊”。在给“喜”之前，能提早通知一下什么时候给就理想了。至于“惊”这东西，最好不要有，如果非要有的话，在给“惊”之前，也最好先提前给自己打声招呼，以免被吓到。朱小凡现在年轻力壮，血脂胆固醇指标一切正常，没有冠心病动脉硬化等心血管疾病，即便如此，被吓一次也需要平复好久。照这个样子下去，再过几十年，身上的零件不太好用的时候，再被这么一吓，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朱小凡习惯未雨绸缪，早早就担心起了自己的以后。

但上帝之所以是上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人猜得透，为了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他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心情好的时候给你带来点好运，开一个“自费借读”的项目，为你打开一扇通往重点高中的方便之门，心情不好的时候，冷不丁就找来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把一群人拉到太阳底下暴晒，学校领导却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茶，看看着报纸吹吹牛。

朱小凡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教官带到另一个坑的边沿。教官像在赶鸭子一样，在后面拿着一把半自动步枪，逼着大家一个一个往里面跳。

“行进的时候要注意用眼睛的余光观察边上的人，看看自己有没有在队伍里面，脚步有没有和别人保持一致。不一致的时候要用小跳步调整过来。用余光，脑袋不要动！”教官一边观察队伍走步，一边在边上反复强调。

“注意调整脚步！大家听我的口号，‘一……二……一’，‘一’对应左脚，‘二’对应右脚，来，‘一……二……一’”

“立——定！”教官喊住了行进中的队伍，走近前把章晓梦揪到队伍外面，让她演示怎么调整节奏。

“一……二……一，来，换，一……二……一”

章晓梦大脑不听使唤，怎么也换不过来，一紧张，在众目睽睽之下，摇头晃脑地走了起来，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她同手同脚地走起了企鹅步。郑漺学章晓梦走企鹅步的样子，脖子屁股身子一起扭，逗得大家一阵狂笑。章晓梦眼睛瞪得睁圆，用眼睛朝朱小凡射出上万只箭，恨不得把郑漺射成一个筛子。郑漺皮糙肉厚，像是从小就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外家硬功，再多的利箭对他来说也如同隔靴搔痒，都被一一挡下。章晓梦目中的怒火，反而激起了郑漺的劲头，有如神助般地平添了许多灵感，走路的时候肚皮一挺一缩，憨头憨脑的样子和南极的企鹅还真有几分相像。章晓梦瞪着郑漺咬牙切齿，暗暗发誓，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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