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再继续互相残杀了。
寒飘雪茫然看着趴跪在地上的另一个自己。
寒飘雪从不曾流泪哭泣过。雪菲却是个随时随地都能假哭,但绝不会在人前流下真正眼泪的少女。
然而此刻,她一边流下眼泪,一边还拚命护在赢万愁身前。
“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她用颤`抖的声音努力诉说,对寒飘雪一再重复着。
“没问题的,你们一定能相爱的。陛下一定也能爱上这个男人的。”
有个修罗部落的少女曾对自己说过,她想学会原谅。
同时她也说,希望自己能被原谅。
雪菲认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赢万愁是个非常诚实的男人,他一定会让陛下了解的。”
了解什么叫作“永远”。
看着梦呓般不断重覆同一句话,哭得梨花带泪的雪菲,“……不是的。”寒飘雪喃喃回道:
“不是的,雪菲。真的很抱歉。”
寒飘雪阖上双眼,无奈地仰头发出低哑的喟叹。
“我的爱恋,这辈子只有一次。所以,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和赢万愁结婚。”
原以为刀剑相交后,情况会有所改变。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份失落也让寒飘雪看清了现实。
寒飘雪并不是寒湘妃。会有这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的。
“雪菲。”
寒飘雪收起下颚,缓缓低头。“你愿意,达成我的心愿吗?”
她对茫然抬头望着自己的雪菲这么说。
寒飘雪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开口:“请把你的人生,给我吧。”
“爱恋”这两个字居然会从寒飘雪口中说出来。
这是雪菲想都没想过的事。
长伴她身侧的雪菲偶尔能感觉到,她胸中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却无从得知到底是为什么。虽然咸觉得到,但寒飘雪在那之后就深深藏起自己的心,雪菲原以为她会死守着那个秘密一起带入黄泉。
婚礼与寝室对她而言都是战场,雪菲原以为这句话对她而言也是种禁`忌。所以雪菲经常为了这件事,在人后暗自饮泣。
雪菲不只一次想过如果能代替她承受这段生命,那该有多好。如果能变成寒飘雪。
当一个代替她出生入死的替身,一路追随着她的情感起伏,如果这么做,都是为了成为她。
这样的心愿实在太超乎常理了,雪菲甚至不敢向上苍祈求。
但是,寒飘雪说了。
她说,她想要雪菲的人生。
她想夺走属于雪菲的一切。先是夺走雪菲的出生、夺走雪菲的名字、夺走时间、甚至,夺走她的人生。
涌上眼眶的泪水不断濡湿脸颊。
“陛下……”
我唯一信仰的——女王陛下。
“我很乐意。”雪菲的回答声中溢满欣喜。
是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渴望的啊。
几天之后。
修罗部落与罗刹部落举行了婚礼,盛大隆重得几乎招来全山脉的居民。
当然也有些地方是无法照计划进行的。像是长久以来为了促成这段姻缘而位居大使之职,来回奔波于两族之间的罗刹部落寒湘妃。她还来不及参加婚礼就因病逝世了,这件事也让罗刹部落的人民感到万分失落与不舍。
也许是顾虑到罗刹部落人民的心情,原本应该列席参与这场婚宴的前任族长。赢方裘的化神也从婚礼流程表中删除了。
比起死去的人们,这是一场为了祝福活在当下的婚礼。
当新娘的身影出现在两族人民面前时,修罗部落的长辈们无不发出喟叹。
装饰在她身上的,与赢方裘已撒手人世的母亲当年出嫁时穿的新娘礼服简直如出一辙。
罗刹部落的子民也被散发出不同于以往冷漠气质的美`艳族长霞慑了目光。
到今天之前,罗刹部落的寒飘雪一直以她的冰冷与强悍、还有那美丽的容貌为人所称道,是个在神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像女神一样的人物。
可是当她站在修罗部落的赢万愁身边时,她只是个平凡的少女、是个普通女人,而且还是个甘愿被幸福捆绑一生的绝美新娘。
罗刹部落的子民看着她,开始似真似假地谣传起一定是恋爱让她改变的。原来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那么多啊!每个人都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毕竞在这座山脉中,罗刹部落的女人体内存在着比任何人都更强烈深沉的爱情。
而站在她身旁的赢万愁,在婚礼上仍不解风`情的配戴一身防护铠甲,但为了依偎在他身旁的美丽新娘,赢万愁虚心接受大家的祝福掌声。
祸根并未完全拔除——还是有人对两族联姻感到不满与反感。
不过这么一来,漫长的血腥战争就真的结束了。
这是为了某个人、还有自己的幸福祈祷,充满祝福的好日子。
婚礼的钟响震动耳膜,终于到了该交换誓约之吻的时候。
唇`瓣分离后,修罗部落的族长状似苦闷的扭曲着脸孔,反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但浮现在他的嘴唇上的艳红血痕,修罗部落和罗刹部落可都没有漏看。
罗刹部落的女族长微微笑着。美丽的女族长绽开了笑容。她将自己的坚定心意以咬破新郎唇`瓣的举动向所有的罗刹部落、也向所有的修罗部落宣誓。
我爱你,爱到恨不得能吃了你。
人称雪狐的罗刹部落女子总是怀抱激`情,深爱着命中注定的男人。
呼啸而过的是这座严峻山脉的寒冬。
但就是这番刺骨的严寒才足以代表山脉的丰沛,从天而降的纷飞冰雪悄悄落在新娘的头纱上,将这场婚礼点缀得更如梦似幻。
是的,她就是这场婚礼最美丽的寒冬新娘。
终章绝美春景
因族长的大喜之日而热闹沸腾的修罗部落广场上,罗刹部落族长的贴身侍卫夜翼程与一个戴着面具的战士就站在角落处。
有些走过身边的人认出了夜翼程。但夜翼程只淡淡回答自己已经被免职了。
是的,寒飘雪陛下已经不再需要贴身侍卫了。
因为,已经有其他人会好好守护她了。
夜翼程当然不可能真的离开族长,他只是卸下贴身待卫的身分,成为为族长分劳的亲信之一。而另一个总戴着面具、新来的族长亲信,无论何时总是与夜翼程紧紧站在一起,好像两个人永远不会分开一样。
离开了那场盛大婚礼的祝贺之列,两人共驾着雪地马车来到一片布满白雪的平原。
婚宴敲响的钟声都传到这里来了,可是附近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真是漂亮啊。”
卸下面具,战士赞叹道。拿掉面具后的那张脸,与刚才在婚礼上的新娘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的名字叫寒飘雪。但从今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人用这个名字叫她了吧。
晴朗的天空缓缓飞散着细小的冰雪碎片。彷佛是冰冻的天使羽翼破碎坠入凡间了呢!如此诗情画意的感想悄悄在寒飘雪心中萌生。
“这样真的可以吗?”
夜翼程看着对方细致优雅的侧脸,开口询问。
“其实我,也以我自己的方式,做好了得像个没血没泪的人偶娃娃度过余生的心理准备了呢!”寒飘雪只是微微一笑,轻声回应。
这种说法并不算是回答,寒飘雪也间:“那你呢?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如果我,那时候就被修罗部落族长杀了。”
“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了那个族长。”
夜翼程笑也不笑,无此认真地回答寒飘雪的问题。他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如果真的到了非这么做不可的地步,他一定也不会有半点踌躇迟疑吧。
夜翼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声的加了一句。
“也或许,我会先杀了寒飘雪大人,然后再……”
寒飘雪微侧过身追问:“像姑姑那样吗?”
“应该是像赢方裘大人那样吧。”
是吗,寒飘雪点了点头。
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寒飘雪也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不管是寒飘雪或夜翼程,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在某个层面上,他们都是疯狂的。说不定连雪菲也是疯狂的,还有赢万愁也是。
在寒飘雪的胸臆深处,已经为罗刹部落的激`情下了注解。
“之所以疯狂,都是因为爱啊。”
冷风拂掠过喉间,那是引导着祝福与葬送死者魂魄的山脉寒风。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站在陷入沉思的寒飘雪身旁,夜翼程怯怯地出声:
“在我母亲死前,我一直都不懂,她为什么能狠得下心对我出手。”
寒飘雪扬起眉毛,瞥了夜翼程一眼。虽然和夜翼程共度丁不算短的时间,但这还是寒飘雪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母亲”两个字。
夜翼程很慎重地,像是在挑选适合的词汇般,低着头开口:
“其实……我是个混血儿。”
从他口中发出的,是嘶哑、颤`抖的声音。
“我的父亲是罗刹部落,母亲却是修罗部落。在血腥的战争中,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邂逅的。”
夜翼程轻轻按着自己的眼角,接着说。
“会想毁了我这双眼睛,大概是,我母亲最后的温柔吧。”
他用痉挛颤动的指尖缓缓拨开覆盖住大半张脸的灰发,雪菲出那张一半以上都已经焦黑变色的脸孔。拉开痉挛发皱的脸皮,睁开刻下伤疤的眼睑,雪菲出的是漆黑如墨的眼瞳。
跟那头灰发一点都不相配,那是证明他体内流有修罗部落血缘的浓艳色彩。
生于战争与迫害之中,存在于体内的骄`傲大概也早被撕裂毁坏了吧。
“可是您……”
但身陷绝望之中,夜翼程还是发现了那一道光芒。
“您对我说过是罗刹部落。”
夜翼程的声音无法抑止颤`抖。
像是胆怯,又像是欢愉。
“我是……罗刹部落。”
是您让我活下来的,夜翼程这么说。
“您并没有什么缺陷,因为您就是我唯一信仰的女王陛下。”
她知道,夜翼程一直都好想把那件事告诉自己,甚至不惜打破禁`忌。
寒飘雪微微一笑,喃喃低语:“这业障还真是深哪。”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我记得。
我当然记得。记得我与你的邂逅,记得我灼烫发热的心。
夜翼程说,是自己让他活下来的。但是,对寒飘雪而言,那次的邂逅何尝不是让自己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呢。
现在、还有从今以后,他依然会跪在寒飘雪身前,就算没有名字或失去了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他仍会为了她的骄`傲好好活下去吧。
寒飘雪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仰望天际。
这座山脉就是严冬。冻结一切的冰寒虽然虽然也很美丽,但再过不久,即将到来的春天一定会将山脉的天空染上美丽的七彩颜色吧。
融化的积雪再也不会混杂污浊的血色。
山脉的春天已经近在眼前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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