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传
天涯(二)(旧版)

黯茗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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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问天涯,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巴音布鲁克的呢。天涯皱着眉毛说我忘记了,他说,是在太久以前了,我回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从那以后,我一直独自生活在这里,再也不愿意离开。我有全世界最美丽的纸鸢和羽衣,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那么,我问他说,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呢。天涯笑,他说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的。我是为了等待你,等待你来结束这无穷的一切。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天涯抬起手来指着远方,他说连城你看,那里,是牧马人阿克的家。于是我顺着他的手看去,远方的云朵翻滚着鲜血般绚丽的色彩。

阿克的妹妹璎朵每月一次地来到天涯坊,买走我的纸鸢。她微笑着看我的纸鸢,她说天涯,你的纸鸢真的很漂亮,真是漂亮极了。她的皮肤带着太阳的光芒,闪闪发出光洁的色泽。她在天涯坊坐上一个下午,看我做各种的纸鸢,常常的,她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于是我问她,璎朵你在看什么呢。璎朵笑了,她说,哥哥告诉我,你是整个草原最好的人,现在,我也这么觉得。我叹息,我的纸鸢散发出青草的芬芳。

这时候我的妹妹渊涟怀抱着大束的花朵颠簸着走回家。她看到璎朵,于是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璎朵说嫂嫂,怎么你又出去了,外边风很大的。渊涟把脸藏在花朵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灿烂地笑。她说,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可是草原真的非常漂亮,这些花朵,也是非常漂亮的。于是璎朵问她你要骑马吗。她说嫂嫂,我帮你找了一匹新的马,比莫愁还要好的。渊涟沉默地把花放下,坐到我的身边,她说,璎朵,你骗我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莫愁更好的马了,再也没有了。

璎朵叹息,说不出一句话。我扎着一只大雁的纸鸢。渊涟突然说,天涯,这只纸鸢真漂亮,送给我好不好。然后,我们到巴音布鲁克草原上去,放飞了它。因为草原的风很大,所以纸鸢会飞得很高很高。璎朵缓慢地拉住她的手,她说嫂嫂,你冷吗。渊涟微笑,她回答她说,我不冷。

璎朵出生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她的父母在我十六岁那年的那场战争中死去了。璎朵问我说天涯,为什么要有战争呢。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我。我说,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战争,但是因为战争,我才与我的妹妹渊涟相遇了,在这草原上的孤城邺阑。她有一双沉静的眼睛,她问我说,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现在,同样的问题,璎朵也用来问我。她说,我的家族曾经是草原上最显赫的,有满山坡的牛羊,一半的草原都属于我的祖先,我们住在全草原最美丽洁白的帐篷中,谈笑唱歌。可是为什么,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抚摸着这个有着明亮笑声的女孩的头发,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璎朵,这是一个奇特而寂寞的轮回,或许,不久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璎朵微笑着拉我的手,她的掌心冰凉而柔软,她说,天涯,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了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是在发生了一切故事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我的妹妹渊涟在远方放飞着那只大雁的纸鸢,她沉默地奔跑,偶然抬起眼睛看我。那只雁孤单地飞舞在无边而苍凉的天空中,它断送了自己的一生。草原上的牧女璎朵突然泪水涟漪,她说,天涯,那是多么孤独的一只雁,多么可怜的一只雁。她低低地对我说,天涯,我搬到天涯坊来和你一起扎纸鸢好不好。我给你洗衣服,做饭,我还可以每天把天涯坊打扫得干净又漂亮。她抬头。于是我看到她的眼睛,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牧马人阿克无比的相似,这时候我听到渊涟的笑声,她奔跑着,用她跛掉的脚在锋利的风里奔跑,我的妹妹渊涟,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她还没有成亲的丈夫阿克死去了,她就杀死了他送给她的马,她不哭泣,只是低着自己的头。我沉默着。在广袤而深远的巴音布鲁克。

璎朵拉着我的手,我感受到她的冰凉,我微笑了,我说,好的。

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这样挺立在草原上,像一盘奇特的转轮。天涯说,连城,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牧马人阿克的家。我说,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呢。天涯低头,他说,因为我的妹妹渊涟,她烧掉了这所有的一切。我问他说为什么。天涯笑了,他说渊涟就是这样的,因为阿克死去了,所以他的记忆也消失了。

在我的梦中,渊涟哭泣。她说你知道吗连城,阿克他死去了。他送给我的马儿,他送给我的短剑,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回忆。他的白帐篷,也是回忆了。一切都没有了,南来北往的人,南来北往的雁,在辽阔的巴音布鲁克。来来去去,生生,灭灭。不过,她说,我的哥哥天涯,他总是存在的,他扎给我许多许多的纸鸢,大雁,鸽,蝴蝶,花朵。因为邺阑城有美丽的天空,巴音布鲁克上有艳丽的花朵,所以,他的纸鸢是最漂亮的。是这世上最漂亮的纸鸢。

然后我问天涯说,你的纸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于是有着放肆笑容的牧人出现,他说,非常漂亮的,难以形容的漂亮。就是这个牧人,他教给我唱歌,他让我去库尔勒,现在,他微笑着,他说连城,我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疑惑地问他说,你是谁。牧人抬头看我的眼睛,他说,我是阿克。

天涯看着他,他说,阿克,你是回来了。阿克抚摸着莫愁的毛皮,他说,我一直在这里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的帐篷,我的马,我们都在这里的。所以我看见了阿克的白帐篷,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突然生长起来的白色大帐篷,那张渊涟对我讲了无数次的帐篷。它巍峨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高傲地把它的头颅伸向无边的天空。阿克带着我们走进他的帐篷,倒酒给我们。他咧嘴笑。他说连城,让天涯死去吧,他已经离开了太长时间,我非常记挂他。我笑了,我说,难道这世界上只有我才可以杀死他。阿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从杯子的边缘看着我,他说,是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可以杀死他。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很久。

我死去的姥姥对我说,等待是一种苍凉而疼痛的姿势。只要开始等待,就注定只能等来漫长。我的姥姥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她古旧的木房子中她静静坐着,缝制各色的花朵。姥姥最喜欢的是莲花,她用各色的布给我缝了一朵很小的莲花,并且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把它送给我。她说,连城,你知道吗,莲花是一种幸福的花朵,只要莲花在你的心中,你就是永远幸福快乐的。姥姥死去以后,我在附近的寺庙中见到了姥姥的莲花。它被放在高大的金色千手观音之下,无数只虔诚的膝盖在上面跪拜。我在那朵莲花上跪了很久,抬起头,看无所不能的观音,看她微笑着伸出无数的手,普渡众生。后来有一个年老的尼姑走到我身边来轻轻扶起了我,她说,连城,你的姥姥虽然死去了,可是她一定快乐地生活着。我看着女尼波澜不惊的脸,她的眼睛清澈明亮。

后来,我抬起头看天涯模糊的脸,我说,天涯无涯,苦海无边。

在草原上的孤城邺阑,我对渊涟说,我就要和璎朵成亲了。渊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我,她说,天涯,你可是说真的。我点头。于是我的妹妹渊涟她突然地微笑了,她说,真好。天涯。然后她低低地垂下了她的头。她呢喃着说,哥哥,真的很好的。

十六岁的我在战争后的邺阑遇见了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渊涟,然后抚养她长大。我扎一只又一只的纸鸢,把它们卖给那些南来北往的旅人。竹片是锋利的,有时候尖锐的刺进我的手。我的小妹妹渊涟跛着她的脚哭着向我走来,然后,握住我流血的手。她有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小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她还是个孩子。她就用这双眼睛看着我,用她柔嫩温暖的舌尖舔去了我淌落的血。留下湿润的触觉。她看着我说,哥哥,你是怎么了。你是怎么流血了。她的掌心柔嫩,可是我的手早已经伤痕累累。我的小妹妹渊涟看着我的眼睛,她说,哥哥,你不要痛了。

从那以后,渊涟她再也不叫我哥哥,她把我唤做天涯。后来她也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璎朵带着她的马儿来到邺阑的天涯坊,那是她惟一的嫁妆。渊涟拉着她的手对她微笑,她说璎朵,从此以后,你成为了我的嫂嫂,我就不再是你的嫂嫂了。她送给璎朵一套红色的嫁裳,绣着艳丽迷人的牡丹。芬芳欲滴。璎朵笑,她说嫂嫂,无论怎样,我还是叫你嫂嫂的。

邺阑城里所有的百姓都来参加他们所喜爱的纸鸢师傅的婚礼,我收到各种的礼物。草原上的牧女璎朵穿着我的妹妹渊涟为她缝制的美丽嫁裳,盈盈地向我走来。她的红色盖头轻轻飘荡,于是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是温暖的。我一路拉着她走,一次又一次拜首。然后我见到我的妹妹渊涟,她站在人群中,用一种悲哀的神色看着我,看着我和我的新娘璎朵。所以我轻唤了她的名,我说,渊涟。然后璎朵低低问我,天涯,你说什么。我微笑了,我说,没有什么。

洞房的红烛摇曳中我再一次见到了渊涟。她笑着向我祝福。她说贺喜了。然后她说,哥哥,你出去招待客人喝酒吧,我在这里陪着嫂嫂。于是我放开了女孩璎朵的手,璎朵低低问我说,天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笑,我说,我很快就回来了。我的妹妹渊涟,她低着自己的头。

在外堂喧闹的人群中,我突然见到了璎朵。她穿越了人群向我走来,悲哀地抚摸我的脸颊,然后,离去。我唤她说,璎朵。她却只是回过头来微笑。所以我匆忙地回到红烛摇曳的洞房,可是女孩璎朵的嫣红嫁裳已经染成了暗色。我的妹妹渊涟低着她的头,她一手扶着璎朵,一手握着死去的牧马人阿克送给她的那把短剑,泓若湖水的短剑,已经深深刺入了我的新娘璎朵的胸膛。

我的掌心刺痛。渊涟她抬起头来看我,哭泣并且微笑,她的眼睛如我初次见她的时候那样漆黑而明媚,她说,天涯,我没有办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天涯坊人声鼎沸。各色的纸鸢在轻轻飘扬。来自巴音布鲁克的牧女璎朵成为了我的新娘,她的笑声响亮,她的掌心柔软而温暖。她问我说天涯,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可是在我回到她身边之前,我的妹妹渊涟杀死了她。

我和天涯沉默着离开了牧人阿克的帐篷,然后一切都消失不见。巴音布鲁克草原广袤无边,深厚而悲哀。天涯牵着我的手静静地前行,走了很长的时间。他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后来,有一个女孩明媚的歌声吸引了我的视线。女孩远远地站在碧绿的草原上,着一身嫣红美丽的嫁裳,上面绣着艳丽的牡丹。她唱着说,翻过这座山,越过这片草原,远方的河从远方来。翻过这座山,越过这片草原,远方的人从远方来。远方的人从远方来,远方的人回到远方去。远方只有遥远,流浪的人,死在大地。他死去了,他的尸体芳草凄凄。草原广袤无边,草原芳草凄凄。

天涯说,连城,你看到了吗,那是我死去的新娘璎朵。于是我们向她走去,她的胸前有一个撕裂的伤口,不断流下汩汩的血液。染红艳丽的嫁裳。璎朵看到我,然后笑了,她说,你是连城吗,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已经等待了你很久。她的笑声无比明朗。我说,你为什么要等我。璎朵说,我不是要等你,我是在等待我的夫君天涯。他还活着,我却死去了,所以我再也见不到他。她的眼睛迷蒙地看向天涯的地方,然后她问他说,你是谁。天涯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发,他说,你不必在意,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南来北往的人,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璎朵问他说,那么,你知道我的夫君天涯在哪里吗。天涯看着她,他说璎朵,他已经离开了,他不再是他了,你也不必再等待他。巴音布鲁克如此辽阔,天地如此辽阔,你有更值得你去等待的人。璎朵迷茫地低喃,她问我,为什么。我只好微笑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是你的夫君,或许,他早就爱上了别人。

璎朵低低地笑了,她说,这,我其实是知道,只是我再也不愿意一个人生活下去,太寂寞也太孤独,我怕我会哭泣。你知道吗,连城,那些南来北往的雁,也不愿意一个人的,天空如此深厚,如此忧伤,如此滟蓝。如果只是一只大雁,他会哭泣的。这个轮回,是如此悲哀而落寞。

关于轮回的事情我的姥姥也和我讲过。她说连城,你知道什么是轮回吗。就是我们注定要去行走的道路,怎样生,怎样死,这些,都是轮回安排的。我问姥姥说,那么是谁安排了轮回呢。姥姥望着屋子中高高的房梁,她说,是神礻氏。然后我问她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姥姥说不知道,或许是安排,或许只是心血来潮。所以,轮回是悲哀而落寞的,旋转,旋转。那么,我说,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姥姥说,意义就在于幸福,在轮回中,那些转瞬即逝的微小的幸福。虽然很小,但是却足够我们永远地快乐。快乐地去行走我们的轮回,快乐的去得到和失去,不是任何人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对。一切,都在自己的心中。

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告别了离去的女孩璎朵,我问天涯说,你的心中有什么呢。天涯说,我的心中,就是一片天涯,绵延,无边,永恒地存在。

我告别了我的妹妹渊涟,骑着我死去新娘璎朵的马离开。渊涟问我说,天涯,你要去哪里,又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低头看她明媚的眼睛,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叹息,我说渊涟,你杀死了她,你居然杀死了她,你用她哥哥的短剑杀死了她。

渊涟低头,她说,天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一言不发,打马离去。在马儿的蹄声中我听到了另一种奇特的声音。我回去见到了渊涟。

我那跛脚的妹妹渊涟,她奔跑着,用她跛掉的脚颠簸着奔跑着,她的头发飘荡,她说,天涯,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在这里等你。都会在这邺阑城里等待你的归来。然后她停住,微笑。她的眼睛漆黑而明媚地看着我。

马儿嘶鸣,她终于在远方消失不见。

我穿越了忧伤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向着北方茫然的前进。明月如镜高悬,映照着千年岁月,我低头,只身打马过草原。风景变换不定,我时常想起我远方的妹妹渊涟,她有明媚的眼睛,她说,她要寻找草原中最美丽的会飞翔的花朵。这个时候,我微笑。

在连绵的沙漠中,我遇见一队从长安而来的商人。我问他们说,你们到了邺阑吗,你们见到了邺阑城中有名的天涯坊了吗。商人说见到了。他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天涯坊再也不卖纸鸢了。改卖刺绣。我问绣的是什么呢。商人神情遥远地说,绣得很漂亮,是牡丹。

我继续向北而行,走走停停。璎朵的马儿在途中死去了。于是我重新买了一匹马。是一匹漂亮的黑马,我叫它莫愁。我和莫愁一起,走了很长的路途,最后来到了冰凉的祈山。祈山上,我遇见一个着暗红色衣裙的女子,神色悲哀,对着一堆石头独坐。祈山荒凉而冰冷,所以我问她,你是谁。女子抬起头看我,然后笑了。她说,我是女娲。我问她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女娲说,我在造星星。我说星星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还要再造呢。她说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已经独自活了许多年,找不到任何事情,我只好造星星。她笑,她说你知道吗,这世上原本是没有星星的,所有的星星,都是我造的,我每年造一颗星星,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颗星星了。她说,你愿意坐下来,给我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吗,只要你给我讲,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于是我坐下来,把我所有的事情讲给远古的女神女娲听。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我以为她睡了,但她毕竟还是醒着。我给她讲我的妹妹渊涟,明媚的眼睛,放飞了许多许多的纸鸢。在已经非常遥远的巴音布鲁克,已经非常遥远的邺阑城,我所有的所有的回忆。女娲最后微笑了,她说这是一个非常好听的故事,那么你要什么呢。我沉吟,我说,我要羽衣,是那种可以飞翔的羽衣。女娲点头,她站起来,送给我一套羽衣,有绚烂美丽的色彩,穿上,就可以飞翔。然后她给我一杯酒,她说,你要喝吗。我举起酒来一饮而尽。女娲叹息着坐下,她说天涯,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天涯吗。我说不知道。她说,这是因为天涯无涯,你注定要永久地存活下去,这是你的命运。现在,你喝了我的酒,那么你的生命就将是无尽的了,和我一样,长生不老。

女娲告诉我说,我将长生不老。然后她问我,你要回去吗,回邺阑去看你的妹妹渊涟。我点头,我说,我愿意回去看她,只是履行我的诺言把这羽衣交给她。然后,离开。女娲抚摸一颗青色的石头,她说难道因为她杀了你的新娘,你就永远不原谅她吗。我沉默,后来我抬头看她,这位着诡异的暗红衣裙的女神,我说,是的。我不知道如何去原谅她。

我策马回到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的孤城邺阑,然后看到了雪的降临。巴音布鲁克寂静无声,邺阑寂静无声。于是我踏上邺阑的街道,再一次见到了遍地的横尸。游荡的契丹人来了又去了,把孤独的邺阑洗掠一空,然后,雪降落,掩埋这世上所有的死亡,不幸,悲伤。落雪寒冷无比,我在寂静中推开了天涯坊的门,在门后见到了我的妹妹渊涟。她蜷缩着,如我初次见她的时候那般蜷缩在角落里,着一身鹅黄的衣裙,染落着斑驳的血迹。寂寞的流淌。我唤她,渊涟。渊涟渊涟渊涟。她依旧沉默。于是我蹲下,抬起她的脸。她的脸颊苍白,嘴唇上染着鲜红的血。她睁着她的眼睛看我,明媚而漆黑。我说,渊涟,我回来了。可是她依旧不回答我。

就如同我第一次见她那般,我的妹妹渊涟失落在战乱后的邺阑城,她问我说,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的眼睛漆黑明媚。

女娲出现在我的身后,着一身暗红的衣裙,她说,天涯,你还不明白吗,她已经死了。这所有,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离开她呢,为什么要让她等待着你。你还是不原谅她吗。你为什么不原谅她,她还是个孩子。

我颤抖着抚摸我的妹妹渊涟苍白而僵硬的脸颊,我说,渊涟,我回来了,我已经原谅你了。不,我原本就不应该怪你,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误。

巴音布鲁克的风雪低回的悲鸣,寒冷无比。我履行自己年少时的诺言为我跛脚的妹妹渊涟带回了能让她自由飞翔的羽衣,可是她已经离开了我。女娲在我身后低笑,她说天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你的轮回。她死去了,可是你要长久地永远地生存下去。这就是你寂寞的轮回——天涯无涯,苦海无边。

在一个温柔的山丘上,天涯突然停住,我们脚下的土地盛开了美丽的花朵。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花朵,但是非常非常得漂亮。在风中飞舞着。天涯说,连城,这就是埋葬着我的妹妹渊涟的地方。她死去了,可是花朵却永远盛开着,在这无边的草原。

在这里我突然看见了我的梦中女孩渊涟,她抬起头来看我,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她的脸,有一双明媚而漆黑的眼睛,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茫然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接着她就在我的指尖上消失不见。天涯说,你看见了什么。他的神色迷蒙。我笑而不语。我想起了所有的过去的一切。

我的姥姥说,连城,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在你的轮回里,有你应该去完成的事情,那么,你就应该好好地去完成它。

我对着眼前的北方男人微笑,感到一阵昏眩。我说,我可以杀死你,但是,你能把你的羽衣给我吗。天涯看我,他突然笑了,他说,好。于是我见到了那件女娲的羽衣,美丽绚烂,飘荡飞扬。我把它拿在手上,然后从我的行囊里拿出火柴点燃了它。在火焰中远古的女神女娲出现了,着一身暗红的衣裙。她说,连城,你终于要结束它们了,这所有的故事,都应该在巴音布鲁克完结了。我笑,我说,是的。一切,都应该有一个尽头的。羽衣的灰烬落下,在跛脚女孩渊涟的坟墓上静静覆盖着她。天涯和我一同微笑了。他说连城,我早就想烧掉它,可是却无法烧掉它,只有你,才能结束这所有的事情。

最后我接过他递来的短剑,并且微笑。我问他,天涯,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他笑,他说我当然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你是连城,你是我的妹妹渊涟。

黄昏的巴音布鲁克遥远而忧伤,深厚而静谧。我握着那把冰凉的剑,把它刺进了我的哥哥天涯的身体。就在一刹那,他化为了飞扬的尘土,随风消失,他的笑容,不见。

短剑闪着光芒,那幽蓝的石头上我见到了女孩渊涟的笑脸。

草原之夜将来临,南来北往的人,南来北往的雁,来来往往,生生,灭灭。明月如镜高悬,映照,千年。

我把我的妹妹渊涟埋葬在她常常放飞纸鸢的山丘上,就是在发生了所有故事的巴音布鲁克。后来的日子我独自坐在天涯坊中,扎着各色的纸鸢。我削着锋利的竹片,我的手上鲜血涟连。我想到我的妹妹渊涟,在很久以前,她哭着看着我的手,她说,哥哥,你不要痛了——然后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扎着我的纸鸢,雪白的纸鸢,没有任何色彩。因为我的妹妹渊涟已经死去,再也没有人来为它们染上鲜艳的颜色。

后来女娲出现了,她着一身暗红的衣裙,神色哀伤。她说,天涯,你这又是为了什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这样折磨你自己呢。我抬头看她,这无所不能的女神,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让我死去吧,我求你杀死我。女娲叹息,她说天涯,我没有办法的,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必须永久的生活下去,不论多少年。我低下头,我问,难道这一切,都是永恒了吗。

女娲沉默,然后她说,在一千年以后,会有一个叫做连城的女孩来到这里,她曾是你的妹妹渊涟,在这世上,只有她可以杀死你。你的妹妹渊涟在这里等了你许久,所以,你要等待连城一千年。

我抬头,然后看着女娲笑了。我说,好的,无论多么久,我都愿意等待,因为我不愿意这样悲哀的生活下去,孑然一身,在这广袤而忧伤的草原。

后来我低头独坐了,沉默不语。在天涯坊之外,世界颠覆了,又重建了,人们死去了,又诞生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低头看我的掌心,看那里长出一条又一条新的纹理,这是我的轮回,荒凉而落寞。我的妹妹渊涟拉着我的手,她说,天涯,我喜欢你的名字,天涯无涯。非常地颓靡。我微笑。

然后,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一种奇特而熟悉的脚步,接着,一个女孩用她低回的声音问我说,你是谁。我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女孩,她的神情莫名,她的眼睛漆黑而明媚,她有一张同我的妹妹渊涟一模一样的脸。

于是我微笑了,我对她说,我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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