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浓如烟。
钟昀隐回来的时候,梦琴还坐在那里,仿佛很担忧的样子,看到钟昀隐回来,似乎才展颜。
“外面是什么人?”梦琴问道。
钟昀隐没有回答,只是坐下来,默默了喝了几杯酒,他只觉得咽喉好似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只有酒才能冲刷下去。他很不喜欢惹麻烦,可是麻烦偏偏总是找上他。
“你们家小姐什么时候出门的?”钟昀隐突然问道。
梦琴回答道:“出门很久了,大概三年没有回去了。”
钟昀隐道:“她住在哪儿?”
梦琴道:“她一直都住在吴家湾。”
钟昀隐心一颤,道:“她住在吴家湾作什么。”
梦琴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头。
这已不用再做回答,美人跟英雄在一起,自古都是天经地义的,况且蒙恬愔急功近利,能靠近吴二爷,成名总会快一些的,吴二身边能有位碧落山庄的大小姐在陪着,做人做事,总会快活一些,骄傲一些。
人跟人之间往往有种微妙的关系。
杯沿沾在钟昀隐的嘴唇上,杯中已无酒。钟昀隐道:“如今碧落山庄,只剩下万俟清老先生一人了?”
万俟清就是屋子里的老人。
梦琴摇头,道:“除了老庄主跟痴呆的二少爷外,还有个万俟仗剑。”
钟昀隐还没问,梦琴已解释道:“万俟仗剑是老庄主收的一个干儿子,今年才弱冠。”
钟昀隐道:“身手如何?”
梦琴凝眉道:“十分了得。他一个人仗剑除掉了白云阁的‘白云三宝’。”
白云阁,位居东山极顶端,常年烟雾笼罩,他们修炼的是仙剑心法,他们的剑术空灵轻巧,自成一路。门中人都恃才傲物,自诩是剑仙之后,他们跟江湖中人鲜有往来,但在江湖上却享有盛誉,多少江湖人想拜入其门中,可惜他们收徒要求极高,往往是天资聪颖,悟性非凡之人才有资格成为门徒,是以,从白云阁出来的都绝非凡夫俗子。
能依仗着一柄剑就干掉成名已久的“白云三宝”当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钟昀隐皱了皱眉,能让钟昀隐皱眉的事情并不多。
钟昀隐道:“他自己呢?”
梦琴道:“听说身上被砍中了十八处。”
钟昀隐一怔。也许并不是白云三宝的剑法弱于万俟仗剑,而是他们不敢拼命。闲散的日子总会消退人拼搏的意志。
梦琴接着道:“这件事惊动了白云阁的柳尘仙人,他亲自出山,将万俟仗剑带走了。”梦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万俟仗剑平日里
总爱在外惹是生非,这次闯了大祸,连老庄主都保他不住,只好任由柳尘仙人将他带走。”
钟昀隐咳嗽了两声,似乎陷入了沉思。
梦琴还在说:“可是过了几年他又回来了,剑法虽然又厉害了很多,但性情却变得暴戾,连老庄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钟昀隐慢慢地喝下一杯酒。
梦琴的声音变得低沉,道:“他在外面结识了各色人物,而且经常做些杀人的事。”
钟昀隐摇了摇头,碧落山庄的日渐式微绝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事之蹴。
梦琴忽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道:“别的我都不想管,我只想小姐能够回头,她走的太远了。”
钟昀隐忽然开口,道:“一个人若是走的太远,永远都回不来了。”
夜凉如水,雾如轻纱。
这样的夜很不容易睡着,何况是这样两个人呢?
东方的天终于现出鱼肚白,曙光退散了浓雾。
车夫居然就在前座上蜷缩了一夜,这个人,当然已经吃过了很多的苦,受过了很多的累。
他的精神却似乎并不萎靡,他的摇杆依然挺得笔直。
钟昀隐向来很喜欢这样的人,他将一杯酒递到车夫的手里。
“前面距离碎雨城还有多少路程?”钟昀隐问道。
“还有三五天的车程。”车夫答道。
“如果前面有个客栈,我们不妨先停车休息一下。”钟昀隐道。
车夫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钟昀隐躺在车厢里的时候,视线在车顶上。眼睛微微阖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这次他没有喝酒,他似乎连提酒的力气都没了。
梦琴还是看着窗外。
不知和尚稳稳地坐在车座上,眼观鼻,鼻观心。
他总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无缘无故的出现。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果彼此不说话,就会十分的尴尬,特别是搭便车的人。
所以,不知和尚看自己的鼻子并没有看多久。
他正愁不知开口说点什么,忽然看到了话题。这个话题就在窗外。
“快停车。”他大叫了起来。可是车并没有停。
钟昀隐慵懒的低沉道:“停车。”车立刻就停了下来。
“出大事了。”说完这句话,不知和尚就跳下了车。
一跳下车,他就很快的走到路旁,不远处,三个人持剑相对,一片肃杀之意,仿佛很快就要见血。
“阿弥陀佛。”不知和尚道:“三位施主,这又是何必呢?”
“这不是七星潭的夫妻剑跟路谷琼吗?”说这句话的是梦琴,她跟钟昀隐也已经下了车。
钟昀隐冷冷道:“反正劝不住,又何必劝?”
不知和尚瞪了一眼钟昀隐,又去看三个人,大喊道:“三位有何仇恨不能化解,一定要决斗吗?”
决斗通常都是化解仇恨最有效的法子。
夫妻剑里的丈夫刘作心剑已慢慢出鞘,恨恨道:“亲兄弟的仇都不能报,还如何为人兄长?”
妻子李双双盯着路谷琼手里的剑,厉声道:“快拔你的剑。”
路谷琼手一垂,剑已出鞘,剑身光滑如碧玉,剑锋上赫然七道缺口。
夫妻剑同时失声道:“七缺剑?”
连不知和尚脸色都变了。
江湖中人谁都知道七缺剑是费清寒的名剑,除非一代剑客陨落,否则剑怎么会落在路谷琼手里。难道费清寒已命终他人剑下?如果路谷琼已战败费清寒,那天下还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夫妻剑拔剑的手已变慢。
“看来这一战要比我想象中精彩的多。”钟昀隐道,他不但没有劝解,似乎还在撺掇。
夫妻剑的剑还在鞘里,他们的目光转向不知和尚,不知和尚忽然也不说话了。
看来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夫妻剑缓缓出鞘。
夫妻剑在江湖上有很多对,夫妻剑通常都很有名,因为夫妻两人配合,往往能使剑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对手往往很难招架。
这一次是不是也一样。
两人的剑终于出鞘,他们已全无退让的余地。
剑一出鞘,就带着漫天花雨的剑招席卷向路谷琼,把路谷琼的后路全部堵死,一个断其后路,一个击其要害,配合的实在是恰到好处,路谷琼不但无法出手,也逃无可逃。
钟昀隐却转过身,摇了摇头。
不知和尚道:“这一战本不必打,缘何徒添两条人命。”
他当然也知道这不是“徒添两条人命”,在江湖上混的,有时候面子比命还要重要,不顾及颜面的人,在江湖上是混不下去的。
梦琴却道:“我看是路谷琼要输才对吧,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不知和尚笑了笑,道:“士气已挫,其战必败。”
他接着解释道:“当看到费清寒的七缺剑,两人心中已自乱,在这种情形之下与路谷琼这样的高手对战,必输无疑。”
输就是死。
钟昀隐不想看到死人,他已经登上了马车。
车夫一拉缰绳,马车呼啸而去。
江湖人总有些自己的行为规则,决斗就是其中的一种,不论是为了仇恨,名利,还是女人,决斗就是决斗,总是要以一个人的死告一段落,是告一段落,而不是告终,永远不会告终。
钟昀隐一上车就不再说话,他本来可以制止这场决斗。
只是江湖上的规则是谁都无法撼动的,连钟昀隐也不行。这种方式虽然古老而残忍,但总是有它的道理。
钟昀隐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这条路上人群本来很稀疏,但越靠近碎雨,人就渐渐地多起来了。
不仅有骑马的,有坐车的,也有步行的,看来已经上了官道,四面八方的江湖侠客都聚集在了这条路上。
“这次来的人可真不少。”不知和尚道。
梦琴呆呆的望着窗外,看的痴呆了,他不是没见过江湖人,只是没有见过这么多江湖人。
这些人神态不一,举止迥异,穿着有别,武器也各式各样。有道人,有游侠,有剑客,有和尚,有尼姑,有正派中人,也有邪派中人,有的人脸上温和,见人打招呼,有的人脸色阴鸷,特立独行,从不跟人说话。他们虽不尽相同,但目的显然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久后三月十八的江湖剑会。
梦琴忍不住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江湖人。”
不知和尚道:“何止是你,我也很少见到。”
赶车的车夫忽然转过头,从小窗子里看向不知和尚,道:“这些都还只是些小角色,每天像这样赶着进城的不下千人。”
“看来我总算没白来。”不知和尚叹道。
“进了城,那才叫一个热闹,里里外外全是人,你想找家客栈住下都难的很。”车夫神色骄傲,似乎于他脸上也有光。
梦琴的眼睛目不暇接,脸上都因兴奋而发红,虽然人还未到碎雨,但似乎也已看到了剑会那壮大的场景。
江湖纵然险恶,处处危机,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它也有它的精彩之处,也有它的热闹,也有它的人情味。
这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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