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
第三十五章 楚沄沄之死（旧版）

楚沄沄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江湖，掀起轩然大波，武林各门各派纷纷聚首，共商对敌大策。

光以剑法而论，三百年来，剑术最好的是碧落山庄，练剑人众最多的是七星潭，而名气最大的却是红叶湖。

至今红叶湖的门额上还有块天下英豪赠送的“天下第一剑”的匾额。这五个大字可是江湖中任何一个家族不曾有过的殊荣。

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举办的地点就在红叶湖。虽然大家都不承认来红叶湖是为了商榷联合对敌的要事，只是看上去却无非是这样的。

死人饭刚刚吃完，正厅里就坐满了人。他们还没有开“武林大会”，因为这个庄子的主人还没有到，而主人的夫君又刚刚过世，大家实在不好意思去念叨自保，所以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忧伤与悲痛，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无人知晓了。

桌子上的灯光暗淡昏黄，映着黄色的长幕，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再看看端坐在檀木椅子上的十多位蜚声天下的门派宗主那蜡黄的脸，似乎所有的人都即将跟楚沄沄一样，无端身殁。

从前往后一眼看过去，坐在第一排相向的是西山观的古道人跟北山寺的心路大师，虽然论武艺修为，北山寺远不及西山观，但以资历而言，两家却是齐驱并驾的，一道一佛。

与他们两位相邻的是七星潭的二潭主刘天盾跟碧落山庄的老庄主万俟清，红叶湖的当家无故身亡，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有一点真正的悲痛，毕竟三大用剑世家，忽然曲折了一家，于其他两家多多少少有些牵引之痛的。

再往后，就是钟昀隐的结拜兄弟“江南三贤”里的吴二跟分行遍布南北十三省的“鸣南镖局”的总瓢把子张浩蓝，其实以他们两人在江湖上的威信，本不该屈为第三的，只是他们二人论资历辈分要算是晚辈，而且两人声名虽大，行事却低调异常，尤其是吴二，为人处世向来很少出风头。

后面坐着的几个人也是些武林豪门望族的子弟，只是跟红叶湖的交情不深，且江湖地位不高，是以只来了些后生小辈。

再向前望去，正座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白发苍苍，这两人在江湖上可谓是德高望重，一个是乐天万花园的花老太君，一个是东山白云阁的柳尘仙人。这两大门派在江湖上极少露面，一个炼制救命的丹药怡然自得，一个以修炼御风的仙剑逍遥世外。传说二人都是年逾百岁，见证了江湖中多少浩劫盛世，经历了武林中多少是是非非，光以此一点就完全有资格坐在所有人的前面，遑论其他。

等到花伊人楚楚可怜的迈着零碎步子走上正中的位子，这场“武林大会”才正式开始。

蓝银生站在她的身后，就像是她的影子。

看到如此之多的前辈名人都在跟前望着她，她显得有点不自在，甚至连自己本该脸上带着丧夫的悲痛表情都忘记了，只感到局促不安。

蓝银生也没有替花伊人说话，因为他知道，在这些人面前，还轮不到他说话的份。他只是对每个人躬身拜礼，然后就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不语。

最先说话的还是花老太君。

花老太君顿了顿手里的一柄龙凤衔珠的金色拐杖，沉声道：“我派本不愿参与这些江湖上的事情，只是，楚沄沄恰巧是花伊人的丈夫，而花伊人又是敝派的人，所以老身也就来了。”

柳尘仙人眼睑微阖，道：“数日前，有人捎信于我，信上道江湖中将有一大劫，却不言劫从何生，念及道家之法本是‘仁爱为善’，是以，贫道也就动身前来了。”他看了看座下的人，没有人接话，他就继续说道：“诸位此次前来，想必有什么事情要说，为什么都不说出来呢？”

见没有人说话，古道人轻摆拂尘，屈指一礼，道：“红叶湖以剑成名江湖已久，陋观也是修炼剑法的，如今，红叶湖名剑陨落，贫道心中不胜悲切，前来悼念，聊表敬意。”

等到古道人语毕，心路才道：“阿弥托福，方今江湖，多灾多难，不比昔日，真是教人不免悲痛万分。”

吴二跟张浩蓝本不愿说话的，此刻众人都讲了几句，两人也只好开口了，最先抢着说的是张浩蓝，张浩蓝瞪着眼睛，道：“尽他娘的说些屁话，老子来这就一目的，望诸位能好好商议，推选出一人来主持江湖公事，组织众人讨伐邪教魔道，莫要再教他们贻害武林。”

吴二笑了笑，拍了拍张浩蓝的手，道：“张兄何必动怒呢，有几位前辈在场，定会将这件事处理稳当，消灭邪道，匡扶正义。”

“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不如大家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在座的，前不久庄中一柄宝剑失窃，此剑正是七剑中的一把，为当年铸剑大师无白子所赠……”这句话是刘天盾说的，此话出口，惊起四座。

刘天盾扫瞥一眼，接着道：“此剑名为寒碎，至今下落未明，想必诸位都知晓，七剑合璧，七星连曜，传说可以练就无坚不摧的神功，若是遭奸人所用，不免要生灵涂炭了。”

众人应声道：“确实如此，却是如此。”

“既是这样，怎么早些时候没有听说过，原来七星潭也藏着把好剑。”柳尘仙人道。

刘天盾没有去看柳尘，只是冷哼一声，道：“七星潭的事情，想掖着就掖着，想捅出来就捅出来，别人怕是管不着吧。”

这句话说出，举座哗然。

柳尘仙人却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那你眼下说将出来，用意何为呢？”

刘天盾耸了耸肩，道：“自从五百年前，江湖名宿龙在天仙去，就没有一人敢妄称能一语定天下，而今江湖，邪道崛起，各门各派，人人自危。古语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看来，无疑到了当合之时。”他的目中余光又扫视一周，接着道：“如果大家觉得我说的不对，也可以当我是放屁，七星潭纵使不能助江湖灭贼寇，然自保之法还是有的。”

柳尘仙人没有再争辩，张浩蓝却附和道：“不错，今日大家能在此聚首，自然都是为了江湖公道，本镖局南北十三行，行行互通，虽然也偶有失镖，但对镖局来说，不过区区之财，如果大家能竭力合作，于公于私，都是有好处的，所谓唇亡齿寒，若是都为了苟且独活，那就是下乘之道了。”

刘天盾望了一眼张浩蓝，也没有作声了。

吴二摸了摸拇指上的汉玉斑戒，悠悠道：“各位都是为了江湖正义，不要因此而伤了和气，敌未灭，自己人倒斗将起来了，不如大家从长计议，来一场公正的选举，如何？”

这句话说出来，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谁都能看出来，这次的沉默，意思当然就是默认。

也许这才是这票人来这里真正的目的。

费清寒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他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却没有真的睡着。今天红叶湖显然来了不少人，费清寒虽然有时候也很喜欢热闹，却从来不喜欢这种热闹。所以蓝银生请他过去的时候，他就拒绝了。

楚沄沄死了已经有三天了，还没有下葬，因为大家还想从尸体上看出点端倪。

费清寒虽然为楚沄沄的死感到一点惋惜，却没有太大的同情。对于费清寒这种人来说，只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悲剧，才算是真正的悲剧。

只是，他反而有点同情起楚长萧来了。

对于楚长萧来说，也许活着的真正目的，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不要像自己一样。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子嗣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可结果

大多数都是事与愿违。

费清寒打了个哈欠，他渐渐低有些困意了，每次一想到这些事情他就会很困。

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正当他准备睡下去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他没有去看，就知道来的是谁。进来的果然是楚长萧。

楚长萧进来的时候，费清寒已经坐起了身子。

楚长萧脸上悲痛的表情犹未散去，钟昀隐不忍去看他。楚长萧想勉强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是道：“没有打扰到你吧。”

他对费清寒的态度似乎渐渐地好了。

费清寒笑笑，道：“没有，我……我还不准备睡觉。”

楚长萧点了点头，盯着费清寒看了好久，才道：“你是一位剑客？”

这是句废话，费清寒却答道：“是的。”

楚长萧道：“剑客用剑的时候总是比用嘴的时候多。”

费清寒道：“不错。”

楚长萧道：“所以我本来不愿意在你面前多嘴的。”

费清寒听着，他知道他下面还有话要说。

楚长萧道：“但有件事，我一定要说。”

费清寒道：“你说。”

楚长萧道：“你走吧。”

费清寒道：“你要我走？”这句话显然让费清寒感到有点意外。

楚长萧的语气很坚决，道：“是的，我要你走，现在就走。”

费清寒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走，只是因为你知道楚沄沄死的并不简单，你也知道这幕后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否则，就算是十个楚沄沄，

也不可能把这些人吸引过来。”

“这些人”当然指的就是在大厅里的那些武林侠客们。

楚长萧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

费清寒接着道：“你怕我如果查下去，下场会跟楚沄沄一样。你实在不想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的冤死，所以你叫我走。”

楚长萧道：“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

费清寒道：“有。”

楚长萧道：“因为她？”

费清寒摇头，道：“如果是因为她，也许我就不会下山。你要知道，像我这种人，过去的事情就如同流走的水，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的。”

楚长萧忍不住道：“你为了什么？”

费清寒慢慢地倒下去，慢慢地道：“也许只不过因为我是个江湖人，你总该知道，身为一个江湖人，很多事情都是不得不去做的，连逃避都逃避不了。”

楚长萧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也是个江湖人。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他也能体会到。

这种悲哀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直从生带到死。

楚长萧走的时候，脸上悲痛的气息更浓了。

费清寒没有去劝解他，因为他知道，痛是无法劝解的，只有痛到最深处，最底层，痛才会慢慢地消失，这个时候，痛才会真正地解除。

费清寒躺在床上，灯已经熄灭。他知道明天一早醒来肯定会有很多大新闻。

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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