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少年
“纷争”二（旧版）

李木清没有动，亦不言。围观的人见势不妙，也不再打趣调侃，逐渐散了开去。良久，李木清猛然起身，急步向一处所走去。

在一座中等宅院门前，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一眼门上的匾额，便一步冲到阶上，伸手用力叩起门来。没叩几声，门便从内打开，一个瘦小个儿出现在门后。李木清也不跟他废话，抬脚便往里冲。只听得那小个子“哎吆”一声，随即便是李木清的大叫：“老郭兄！你在哪儿呢？快出来！”

这宅院正是东郭棋苑之侧园，正堂与棋苑相通。彼时郭逢春正静坐屋内品茗观局，忽闻得有人大呼小叫从外急进而来，转眼便道了门内。郭逢春忙起身相视，但见李木清立在堂中，两手叉腰兀自喘着粗气，两眼睁大望着自己。郭逢春忙笑道：“李兄何事如此慌张？且坐，且坐。有话不妨慢慢述来。”

李木清也不客气，回身便坐，两手抱于胸前，只是仰头望着房梁，半天不语。郭逢春待要询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对坐了半晌，终于还是李木清说道：“江流儿他们这些日来的所做想必你是知道的吧。你对此有何看法？”

郭逢春一愕，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却听得李木清又道：“他们这样子搞法，是要将其他门派打压殆尽吗？”

郭逢春心中猛然一动，‘打压殆尽？自己这些日来并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若单论实力，我东郭一枝绝非江流儿等人对手，长此以往，对我一派有害无利。棋盘就这么大，怎有多落子之处？见李木清之意，是要动真的了。’于是，抬眼望向李木清道：“以李兄之见，应怎样呢？”

李木清立时跳将起来，大声道：“这群小子太过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依我看，现在就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与之相较，郭逢春冷静得多，他只淡淡一笑，道：“李兄是要我们以各大门派的名义去讨个说法吗？”

“不错！棋坛是大家的，不是他自己开的。要除陈建新也好，要另立规矩也罢，总该众聚相论。而现在……哎！真气死我了！”

郭逢春仍是不动声色，缓声道：“李兄这一决定可曾与武兄商议过了？”

李木清接口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我们且前去，想必他的想法跟你我都一样。”

郭逢春不再说什么，立刻同意与李木清动身前往吴州。然而他心里却是有着另外的打算：‘数派联盟，共传棋艺，固然对我派不利。但换言之，这又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道得武府，表明来意，三人竟言融意汇。简单商论后，三人便一同前往天轩棋馆。进的门来，李木清首先发难，当众质问众人：“你们这群娃娃到底要怎样？棋界历来门派分明，相安无事，被你们这一搞，还成个什么样子？江流儿，你倒是说说！”

江流儿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在他看来这是早晚的事，如若他们不来，反而不正常了。于是他向三人缓行一礼，而后正色道：“各位前辈，今日我们所做，只不过是要广集才思，共论棋要，更好地促进围棋的发展，使围棋长盛不衰。不知各位前辈有何赐教？”

依旧是李木清：“棋艺传承千年，家派严明，你们今日却要破此规立，怎向先师交代？百花丫头，你父若在，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百花沉静应道：“作为棋手，应将棋坛之发展视作头首。先长们的想法想必与我们今人一致，我们不过是代其做了他们还未及做的事而已。既是如此，又有何不能交代？”

李木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旁侧郭逢春便启口解围道：“为整个棋界的发展，这固然是好事，只是大家一时间还不能接受罢了。更何况，此事全由各位自主而定，并未征集其余门派意见，便自然产生了误会分歧，这也并非我们之本意。”

经过几番往来，江流儿对这三位前辈的想法已了然于胸，心下暗暗叹气，于是也退步道：“此事未曾与各位前辈相商，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是我们的错。此种联盟原本就是出于自愿，我们并不想要强加于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郭、武二人便欣然退后，而只有李木清依旧不依不饶：“也就是说，你们不会放弃这种变革，是吗？一定要废除千年来的规矩，是吗？……”

江流儿没有做声，只是从容地点头。

李木清还待说什么，却被郭、武二人劝住，道：“李兄，我们年事已高，棋坛应该属于这些后起之秀。今日他们既已认错，又何苦紧拿不放呢？罢了吧。你我也该是退隐之时了。”

李木清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二人，不能理解方才武府上这二人的气冲云霄，愤不能平都哪里去了。可怜他在这一场闹剧中只充当了一枚棋子外兼一根导火线。单纯的他并不知道，跟他一同前来兴师问罪的两个人并不单纯。

对于这些固执保守的棋界前辈而言，要他们欣然怡乐地接受变革，并慷慨无余地将己有所学公之于众是万万不能的，但要他们冷眼旁观，析取其他门派的精华变为己用，却是不用怎么费力的。但作为棋界大家，冷眼旁观必然不能做，毕竟众多棋手的议论是不能充耳不闻的。那么就要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即坚决反对此种联盟，既不取，也不予，完全的局外人，中立派。而在这看似中立的背后，却是只愿取，不愿予。这也就是当武尚勇推门进入武云飞房间时，看到儿子正对一张“天魔大话中盘攻杀略”细细研究，却未发一言的原因。这也就是郭逢春在归乡途中望天长叹自己不是个君子的原因。可是他们有错吗？无论是何种初衷，自私、欲望、扬名，一切都只是想让家族屹立不衰。这有错吗？

而这一切，李木清根本不懂得。正是因为他不懂得，才成为了别人的棋子。而挑动这场闹剧的人，此刻却正两眼盯着棋盘，看自己的白棋已无生还的余地，随即起身叫住了那举步欲行的对手。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答，冷笑，“你就是花面郎。”

“不错。”花面郎浅笑，“今日领教了高人技艺，真是大开眼界。高人年轻有为，不知何许人也，可否交为知己？”那人依旧冷笑，并未回头，“花掌门处心积虑要显世扬名，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挑动其余三大门派联合一致保持中立，这中间的用意不可谓不深啊。今日欲与我交好，我只怕也暗中着了花掌门的道，那可如何是好呢？”

花面郎登时一愕，自己的用心自己自然十分明白，只不过要通过那帮老家伙们的固执保守来限制其发展革新，而后自己借此机会吸纳精华。然而他不知道这棋界中的“聪明人”岂止他花面郎一个？众人均是心照不宣罢了。而此刻花面郎脑中转的却是另一个念头：‘这小子实在厉害，竟猜到了我的用意。看来他对我并无亲近之意。不过，似他这般围棋造诣，只怕唯有江流儿等人可与之匹敌，这样一个可用之材，我今日遇见，怎能舍去？’于是干笑两声，道：“这位朋友怕是言重了吧。你我既都是棋界中人，便自知这一行当中的规矩。显世扬名是每个棋手所向往追求，这难道有错不成？至于你所谓的‘无所不用其极’，在花某看来只不过是要表明自己的主张，这又有何不妥？今日你我相遇，也可算是缘分，花某便大胆问一句，难道高人就未曾想过要称霸棋坛，名留千史吗？”

那人不答，良久，缓缓转过身，蓝色衣袂旋而垂下，一张年轻的脸，剑眉朗目，向着眼前这个瘦小个儿，正转着一双精明诡诈的小眼睛望着自己的西金棋苑掌门露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而后两人并肩转过街角，消失在了曲折的巷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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