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自己的不死者
第四章 绝对孤独（旧版）

它沉默地继续走着,脚步缓慢而平稳,仿佛在品味每一步路的意义。刚从死亡的境地恢复过来,它放慢了步伐,细细体会身体重新运转的感受。

它感受到脚掌与地面接触时传来的坚实触感,感受到足弓的弯曲和趾头蜷缩的压力。第三与第二肢节关节在身体前移时微微屈伸,第二与第一肢节肌肉绷紧又放松。它的臀部随着步伐前后移动,腰椎在身体摆动时柔韧地弯曲着。胸腔在步行时缓缓起伏,它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胸腔内有力的跳动,犹如重新萌发的生命的证明。

它的皮肤与空气亲密无间地接触着，空气微冷,温和地刺激着它的面颊。它的头皮紧绷,头发根根直立,传递着一股奇妙的紧绷感。随着胸腔的起伏,它的腹部也相应地收缩和膨胀,内脏在体内蠕动作响。

它微微转动眼珠,视野随之变换。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同时也注意到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它品味着每一个视野画面,每一个色彩、形状和动态都在它的眼中留下深刻印记。赤红世界在它的注视下缓缓展开,死寂却又而似乎有生命力。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生命在它身上重新开启的明证。虽然已经历过无数次，但它仔细地体验着生命重现的奇迹,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呼吸,第一次感知这个世界的美好。

它略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满了身体对新生命的渴望。周围环境令人印象深刻,天空呈现出一种纯净而均匀的血红色调,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渲染上了这样夺目的色彩。红光笼罩着整个世界,却让人难以分辨它们的来源方向。

它环顾四周,目光越过缓缓起伏的丘陵,越过广阔的微微发白的红色平原,延伸到了极远的地方。大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像是曾经发生过某种剧烈的事件,将这片土地撕裂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它低头捡起脚边一块石头,在手中把玩着它粗糙的外表和坚硬的质地。片刻后,它毫无保留地将它重重掷向前方,仿佛在发泄着什么。然后,它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步伐平稳有力,似乎对这片荒芜的环境习以为常。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它独自在这片大地上缓缓移动着。它的脚步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它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由走路变为在这片土地上奔跑了。它追溯自己最早的记忆,虽然很模糊,但依然能看到血红的天空和自己无尽的奔跑状态。这些都从哪里来?而这个始终在最近最跟前的会动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这个疑问它已思考很多次。

这个会动的东西本诞生于这片大地,一出现就奔跑在这里。它这样认为。

如果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拥有洞穿内心的神奇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它内心的想法被如实翻译出来。

会动的东西凭空出现,出现之初就在奔跑。会动的东西产生于空气之中,或是从大地之下突然钻出。

然而,它并不知道会动的东西究竟来自何处,我们也无从得知。即使追溯到所谓的零时刻,也无法解开它为何会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谜团。在那个零时刻之前,它的存在之由又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将永远被笼罩在迷雾之中。

不过,无论答案是什么,它早已接受了在这片永恒静止的大地和不断变换天气中活着,或者说是不死着的命运。这里没有其它生命体,只有它独自在这片广阔而荒芜的土地上漫步徘徊。

大地的宁静和空旷反而让它对自身存在的体验更加鲜明。它紧紧抓住了那份独特的感受,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尽管无法解开身世之谜,但它并不执着于此,对于当下的处境已有了前所未有的认识和接纳。

对它而言,存在本身就足够宝贵和神圣。

让我们继续翻译它内心深处的想法吧。哦，不。或许我们应该称之为“他”，而非“它”的。他刚才的内心世界已经证明他应是“他”，而非“它”。

会动的东西一直在逃,逃离那些致命的酷雨,剧烈的地震,远离狂风暴雨,还有危险的河流。会动的东西不断奔跑,似乎在找避难所,一个没有这些灾难的安全所在。

疼痛无处不在,会动的东西满目疮痍。会动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避难所?真正远离一切疼痛折磨?

似乎会动的东西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躲避这无休止的痛苦,去寻找一个绝对不再有伤痛的地方。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会动的东西又该向哪里去找?

显然,这里绝对不行。会动的东西也根本不知道安全之所究竟在何方。

也许会动的东西该继续找下去,胡乱地到处乱跑,拼了命地逃亡。

之前会动的东西以为最安全的地点,竟也在一次地震中坍塌了。那是一个斜向地底的山洞,会动的东西当时以为它会是绝佳的避难所。

任何看似可以遮蔽庇护的东西,都可能突然成为伤痛的根源。

他曾到处流浪,去过砂岩绝壁下,钻进过山洞,躲藏在地壳裂缝中,也曾在一条黑色大河上的小岛暂作歇脚。然而,任何看似静止安全的东西,下一刻都可能轰然倒塌,给他带来更多伤害。

他别无选择,只能不断移动,拼命避开这些致命的威胁。

一路上,除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他所见就只有黑色的河水,那种水能够腐蚀皮肤。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同质的岩石和悬崖,还有山洞。

他继续向前,步伐不停,一边走,一边开始思考。

这片极简的大地和天空,就是绝对死寂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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