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没有鬼,沈剑心并不知道。
就算真有鬼,他也不怕。
因为在他看来,鬼只是死去的人,人就是活着的鬼。
死人哪有活鬼可怕?
所以,哪怕此刻身处乱葬岗,他心中仍旧没有丝毫波澜。
正行进间,乱坟深处忽然传来一个自白声。
“我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应该做的?”
“我交的这些朋友,是不是真的好朋友?”
“一个人除了享受之外,是不是还应该想想别的事?”
“我以前一沾上枕头就睡得很甜,现在却时常睡不着了。”
“我要做一个能够安心睡觉的人,我必须脱离这种生活,脱离这种朋友。”
沈剑心当即开口问道:“何人在此?”
同时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老坟前,站着一道身影。
对方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流离之人而已。”
沈剑心又问:“你近日可见过生人入谷?”
那人反问:“什么样的人?”
沈剑心道:“女人。”
那人又问:“她很好看吗?”
沈剑心疑惑:“好看?”
那人接着道:“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有可能心如蛇蝎。”
转而再问:“那个女人是否值得你苦苦寻觅?”
沈剑心道:“我必须找到她。”
那人道:“江湖上或许有许多必须做的事情,但绝不是找女人。”
“近日我什么人都没见过,因为我终于明白,我必须回家。”
“回家吧,这里不是值得停留的地方,回家才是最好的归宿。”
沈剑心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客栈对面住的是什么人?”
那人回答:“是个令我感到惭愧的孝顺女孩。”
沈剑心再次疑惑:“孝顺?”
那人道:“是啊,虽然因为我良知尚存,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帮她……”
“但是,她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善良与牺牲。”
沈剑心又问:“你既称良知尚存,为何不能帮一个善良的人?”
那人道:“是,我绝对绝对不能帮她。”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绝对没有说错一个字。”
“正是她让我发现了,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我必须回家。”
沈剑心不再接话,直接转身而走。
在来恶人谷之前,他一直是仁义庄的影子,从不动手,也从不与人交流。
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又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
见过他的人很少,他见过的人自然就很少了。
正是因为如此,纵使这恶人谷中之人一个比一个怪,他也见怪不怪。
见怪不怪不是因为见多识广,也不是因为司空见惯。
恰恰是因为没有见过,不知道何谓怪。
亦如婴儿和成人。
无知无识的婴儿没有害怕之物,三观俱全的成人却害怕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间,沈剑心又绕回了村子西北。
天色已经很晚,他打算先到客栈休息一夜再做计较。
却在这时,忽听两个暴躁的辱骂声传来,正是那老西和他老婆。
“阴九幽,你个不人不鬼的王八蛋,居然偷窥我们夫妻办事。”
“没错,我说为什么老感觉到背后发冷,原来是你这王八蛋在偷窥。”
“别跑,你这该死的王八蛋,今天老娘非要跟你算算总账。”
“没错,你有本事偷看,却没本事承认,算什么大丈夫?”
沈剑心虽然凡事都要求个明白,但却没有好奇之心。
所以,听到这夫妻二人的辱骂声,他并没有上前去凑热闹。
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从另一条岔路赶去客栈。
没走多远,忽见前面的一座茅草屋前,排队站着几个人。
正要绕过去,有人忽然叫道:“新来的,想看病就老实排队,别想插队。”
沈剑心道:“我不看病。”
那人不信:“不看病你来万神医这儿干什么?”
沈剑心道:“我来找人,你近日可有见到生人入谷?”
那人道:“生人入谷?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
“小魔星才刚出谷,恶人谷才正要复苏,谁会挑在这个时候入谷?”
“选在这个时候入谷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若是个疯子,你在万神医这儿没有见到他,那就代表他早没救了。”
“去去去,赶紧在后面排队,别想假借问问题之机行插队之实。”
沈剑心站到队伍后面,又问:“客栈对面住的是什么人?”
那人回答:“客栈对面?呵,你是说那毒娘子?”
“要我说,若万神医是恶人谷的救星,那毒娘子就是恶人谷的丧门星。”
“不止江湖上的人憎恨她,连恶人谷的人也憎恨她。”
“若不是靠她女儿,她根本没法活。”
“但她吃女儿、穿女儿、用女儿,却还成天赶女儿出门。”
“真搞不懂,十大恶人为什么不算上她一个,连我一个恶人,都觉得她可恶。”
“不过,她那女儿也是个坏胚子,成天找人害她。”
“嘿嘿,看她们互相伤害可有趣了。”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小女娃的,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帮她的。”
“去去去,别跟我套近乎,更别想借机插队……”
他刚说到这里,茅草屋的大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面貌清癯的小老头。
小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恶人谷的神医,万春流。
“嚷什么,大晚上的,在我家门口嚷什么?”
“都赶紧给我滚蛋,今晚我心情不好,不想给你们看病。”
被万春流这么一骂,排队的众人都不敢违逆,纷纷悻悻离去。
沈剑心却没有动。
万春流又喝道:“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赶紧滚蛋。”
说罢,他便嘟嘟囔囔转身进屋:“欀木果……欀木果……我该如何采摘……”
沈剑心闻言心中一动,从怀中掏出那个奇异果子问:“你要这个?”
万春流转头一看,顿时双眼放光,急忙抢近前来,一把夺过。
“状若棠梨,色泽朱红,生长于危崖峭壁之上,绝壑深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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