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三章 蚊子（旧版）

丛爽和秋桃都是丁唐高中的同班同学。

他们所住的集体宿舍十分简陋，男女生房间中间是用一层薄薄的三夹板隔断的，这让男生们对薄壁相隔的人体充满了想象，都想将自己的床位弄到紧临三夹板的位置，而这个福利却留给了丁唐。

蓬勃的荷尔蒙生成的狼儿狗崽们嗷嗷待哺，驱使着他们不断嗅食着三夹板一侧的朗朗秀色和盎然生机。

青春已经大河奔流，尤其进入夜间，它奔涌的是那样的湍急，甚至呼啸着前行，稚嫩的身体随着这样的冲击，有时突然坐起，把那种奔涌欲出的力量朝里面压一压，真的，整个身子简直就要爆裂了。

为此他们几乎能够判定她们在屋内的每个动作，她在翻书，在向脸盆倒水，然后几个同学压低声音窃笑，因为感到隔壁女孩脱下了鞋子，然后是袜子，袜子与皮肤丝滑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故意将这种窃笑放大，然后隔壁就静默，有时会骂一句：不要脸。

哪怕是用鼻子嗅，也能判定紧邻三夹板，也就是与他纸一样隔挡的女生是秋桃。

青春，是一种活力与激情的盛放，它放在那里，滚烫，你想它凉一些，可它不能，它滚烫着、沸腾着，就要高考，巨大的命运感撞击着他们稚嫩的身体，老师每每转身在黑板上写着什么，就会空出一大片领地，那领地属于青春，他们会抗拒那个叫命运的怪兽，直接用目光去表达急切和盲然，一些热辣滚烫的东西偷偷从身体的缝隙里溜出，形成一种滑稽丑陋的集成混合。

老师手上的粉笔纯净洁白，也饱满有力，身材却枯朽可怜，随着高考的临近，老师的语速加快，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划动，当老师声嘶力竭说着什么，一些同学认真记录，另一些同学则坏坏地窃笑，这笑是在饱和状态下的一个垂直下落，它会无限接近生命的底座，承载繁荣、凌厉和浓烈，只是可怜的老师每每直奔主题，对此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们盼望着赶快结束眼前的一切，回到那只有一层三夹板遮挡的宿舍，进行一次真正的梦幻、穿越和透明。

回宿舍的丁唐放慢了脚步，分明他看到秋桃的身影，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走过来了，她粉嘟嘟的两腿招摇着走动，引得微风乱颤。她微笑着，那笑淡淡的，像一团正在化开的胭脂，那个瞬间，他情不自禁，恨不得揽她入怀，美丽是由某种亮色和神秘完成的，入夜，亮色没了，那神秘被无限地放大，秋桃临他而卧，那是人生的重大事件。

青春极容易在隔壁造就故事，一个淡淡的笑，一句平淡的话语，它们可能成为开端，成为一个陌生季节的开始。

一条长长的过道，二人在过道相遇，那过道像绳子将二人捆束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紧，然后，这是真相逢，相逢是一种外力的捆束，明明白白又纠缠不清，皓齿、明眸、长腿、丰臀，越来越近了，他甚至感到自己呼吸的紧张和血管的爆裂，一根绳子就要将他们像歹徒，不，像情人，歹徒一样的情人一样地捆在一起，这种捆束是给上帝看的，捆在一起就到长到一起，就能共一个心跳共一个呼吸。

他朝她笑一笑，她也朝他笑一笑。

然后二人相向离去，可那绳子还在捆着他们，那赤日炎炎的呼吸，那清色丽影的澄澈，那种受外力勒索死去活来的巅峰感和致命感。

隔着那勉强算作墙的墙，他们几乎是紧贴着睡到一起，她弄出的任何一点儿声音都能激起他完美的想象，他能感觉到她的一切动作。

他咳嗽了一声，他听到她轻轻地笑，分明她听到了他的咳嗽。

于是他又咳嗽一声，她又笑，他故意叹了口气，她还是笑。

后来她不笑了，丁唐想她是睡着了。

她真容易进入梦乡，还没有一个男人让她神魂颠倒，还没有爱情来搅扰她，是你一厢情愿，她并未为你动情，她的梦境一定像长满水草的池塘，静谧而清澈，有鸟在水上飞，有鱼在水中游。

宿舍里一屋子同学像猪八戒那样打着呼噜，猪八戒的高老庄是爱情肉欲的混合物，猪八戒并未彻底挣脱猪的本性，所以吃饱喝足后呼呼大睡，是不会作梦的，如果做梦，最先梦到的一定是人参果和长寿桃，猪八戒只有在遭遇挫折时才会梦见高老庄。

猪八戒的挫折也在等着高考前的同学们，猪八戒同学面对失败有种超凡脱俗的洒脱，而三夹板两边的同学们都有人在半夜梦中惊叫起来，大家在为明日焦虑，预支着惊恐和失态。

丁唐以为自己一定能梦见穿上警服的样子，可当他醒来，回忆那梦，却全部是秋桃的身影，那眼睛的池塘，那赤裸着的深潜，他真的爱上她了，是否在夜间也叫出声来？

床上的丁唐不敢动一下腿脚，生怕响声搅动了她的梦乡，仿佛她就睡在他的身边他的怀中，她甜美的梦境是上帝给他的礼物，这个礼物消除了他灵魂因烦躁和恐惧带来的不安，月儿高悬，他抱拥着一个漂亮女孩的梦乡进入了梦境，我的幸福是真实的，清晰的，用手就能触摸。

丁唐终于看到她骑着自行车出门，于是他也骑车追她。

她的车子骑得飞快，身轻如燕，与她并肩而行，一辆自行车就可以将女孩变成燕子，自行车就能让两个人双栖双飞，这就是爱情？爱情是并列的飞行和滑翔，鸟儿在空中永远呈现爱情的样子，是因为飞行的本身产生想像力和构图，整个蓝天作底衬托，天空的广阔和生命的自由，卸下沉重和羁绊，让飞行本身拥有生命全部的意义。

他一直尾随其后，突然叫她一声，假装是路遇。

“秋桃。”

她回过头来。

“怎么是你？”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做梦的样子，真美。”

她吓了一跳，以为丁唐偷偷地潜入她的宿舍。

“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变成一只蚊子，从你的窗子里飞进去，停在你的脸上。”

她微笑了一下，满脸通红。

“你的梦真香，我能闻到你梦的香味。”

“蚊子也有鼻子？”

“有啊，不仅有鼻子，还有心，是蚊子用自己的心闻那梦的香味。”

“当心让我一掌拍死。”她说。

“可不能啊，夜里，你是属于那个蚊子的，这个蚊子飞进你的窗子，欣赏你。每个漂亮的女人都会有一个蚊子追随她到梦里去，蚊子会唱歌，会写诗。你知道李白吗？李白为什么能写出那么好的诗，就是李白能变成蚊子。哪个女人漂亮，她就飞到她的床头，栖在脸上仔细欣赏，这种欣赏会让漂亮的女孩变得更漂亮。你发现没有，今天的你更加漂亮了。”

“你们这些坏男孩，在隔壁偷听我们女生的讲话，这是不是流氓行为？”

“这可不厌我们啊，学校给我们安的这堵墙就这样薄，我们的脸皮薄，没想到墙比脸皮还要薄，怎不能让我们将耳朵堵起来吧。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将来一定会报考警校，我要成为一名破案的刑警，从现在开始就要练习本领，这也正好给我创造了训练耳朵的机会。我看过一本小说，那些高明的刑警不仅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还有一双极灵敏的耳朵。为了训练耳朵，他们会长久地呆在楼梯口，分辨各个楼层的脚步声，我也在作这样的训练。

总之，在世界的不远处有许多真实的存在，某种巨大的动因驱使它们展示另外的可能，它们掩藏了真容，颠覆了本色，改变着逻辑，模糊着性状。人与物，人与人更多是以欺骗的方式互动的。所以，即使在夜晚，你也要心里呆在光明里，让别人看到火焰。我承认，在我们一屋子男子里，我几乎偷听了你们之中的任何事情。”

这话一出，连丁唐的心也扑扑跳动起来，连忙说：“秋桃，你可不能把我当成坏男孩，这是个秘密，我只讲给你一人听的，你可不能讲给别人听，要是同学们知道，一定添油加醋，还不知道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呢。”

“哼，你也有怕的时候，就要说，明天就说出去，告诉我们屋里的每个女生，看她们怎样收拾你。”

他的连篇鬼话显然让她十分地开心，但她还是白了丁唐一眼，很显然，他的话已经使她产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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