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初春,四点半的夕阳洒在硬邦邦的田地里,青年男子哆嗦着拢紧破棉袄,逆着光踩着地垄沟走向石陀村。
“噗通!”
半大小子从地头前小河沟爬起来,浑身湿漉漉滴着水,红彤彤的脸蛋上两条大鼻涕淌下来。
“快回家,再冻傻了,屁小子真作。”
对面人家有人走出来,说话不中听,但多少带着关切,小孩颤颤巍巍爬上街道,手臂一横,鼻涕就尽抹到袖口上。
女人轻佻佻走到路中间,双手插兜,崭新的绿花袄莹莹泛着光:“也不嫌埋汰,快跑。”
她嗓门老高,小孩还真听话,一溜烟跑没影了。
“娟子,喊什么呢?”
一帮妇女三三两两走过来,站在大街上,东家长西家短说的热闹。
“上次给你那方子,效果咋样?”
“唉别提了,胃都冒苦汁了,肚子还一点没动静。”被叫娟子的女人兜也不插了,双手拽着衣服下摆一抻,交叉着放在胸前。
“不能啊,就我那表嫂,四十多岁了一直要不上,去年就是喝了这药生个大胖儿子,要不你找个先生看看,怕不是什么东西管着了。”
娟子半信半疑地听着,就着话茬带说起旁的事:“咱村这鸡啊才是真让管着了,一户一户的死,肉皮没破一点,血给吸干了。”
“艾玛,说这我就来气,鸡窝挡的严严实实的,一早起来发现都死了。”
此起彼伏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可又在眨眼间停下来,她们望着低头走来的男人,眼中鄙夷之色顿现。
“哎!你这整天往山上跑,西北风好喝吗?”
娟子乐呵呵笑着,青年头也不抬,其余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吱声。
“爹死了,人也跟着哑巴了?真是个窝囊废!”
“娟子。”
有人小声嘘了她一下,她也没在意,反倒是觉得男人不给她脸,内心越发来气。
“我跟你说话呢!人哑巴了耳朵也聋了?”
青年越过人群,笔直的脊背像不败的高山,沉默着,却给人下一秒就会爆炸的迹象。
“别说了娟子,都是邻居住着。”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大家再爱看热闹,也真怕闹出人命,纷纷出声劝道。
“咯噔!”
妇女们全转过头,只见男人正推动门阀要进家门,先前的担忧完全是个笑话。
“李大锤!”
男人越窝囊,娟子的邪火烧的越旺,恨不得动手打他两耳瓜子,看看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周围的人懒得再劝,屁都打不出来一个响的人,他就算再生气也只敢憋着。她们移开视线,娟子这番自讨没趣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咱们这有算命的吗?”
“啊呀!”
娟子正说着话,身边的妇女们就四仰八叉全倒下,只她一人站在原地傻呆呆看着,她慢半拍抬头,红幽幽流着血光的眼瞳撞进视线,登时骇得她双腿发软,向后跌去。
“啊!”
“再让我听见李大锤三个字,死。”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狰狞的笑随着拽住女人衣领的手松开消失无踪,娟子喘着粗气,一屁股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干呕,污浊之物吐了一地。
众人反应过来,正要跑走叫人时,男人抽身离开,紧接着木门从里面“哐当”一声,落了锁。
他回到房里,冰凉的土炕上铺着层薄褥,他脱鞋坐上去,搭在膝上的双手隐隐冒出白气,可一分钟功夫不到,白气便不见踪影。
男人蹙紧眉头,眼神比在外面时更加阴郁,他将褥子拖起来一摔,颇有点无能狂怒的味道。
灵气稀薄,穷乡僻壤,七嘴八舌...
没有一处能叫他满意,最主要还要被叫李大锤,这也是名字?什么档次!
他魔尊重玉要不是被凡人李大锤吞下魔心借体复活,犯不上日日跑山上寻灵气重修。
想他上古魔尊,炎黄两帝合力围攻下才被剥心剔骨镇压在噬阴山上,就是死那也是好大阵仗,如今可倒好.....
重玉倒在炕上,手抬在眼前缓缓曲起,掌心里的火色灵焰贴着肉皮跳了跳,像顽劣的孩童,始终不肯出来。
必须离开这村子了,他暗暗下定决心,然后一鼓作气翻身下地,打水刷锅生火添柴。
夜半,弯月高挂,陷入寂静的村子,有个黑影翻过墙头平稳的落在一户人家院里。
“不准睡!我都叫人欺负了,你心疼心疼我!”
女人娇气的声音被裹挟住,陆陆续续传出哼唧的动静,瓷白的月光下飘出些旖旎的味道。
“用点力~我要生儿子。”
干柴烈火的撞击声一浪高过一浪,窗帘上的剪影像跌宕起伏的皮影戏,令人心潮澎湃。
“旺唔!”
撕心裂肺的狗叫声忽地吓得房里人一激灵,紧密相贴的身体瞬间弹离。
“鸡!鸡!”
女人手忙脚乱的穿衣服,男人披着外衣推开门,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抄起烧火棍慢慢靠近鸡窝。
血腥味越来越浓,借着月光,他看见土狗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顿时攥紧棍子护在身前,如临大敌般不敢轻举妄动。
“咯咯哒!”
母鸡扑棱着翅膀猛然窜出鸡窝,吓得男人趔趄着退后,紧绷的神经差点断掉。
他望着黑漆漆的鸡窝,总觉得有双眼睛暗暗盯着他,心里直发毛。
“老公?!”
他的目光略微后移,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咻”的飞出鸡窝,往墙外翻!
“快追啊!”
女人火急火燎的大叫,他连忙追,木棍先甩出去,却半丝影子没够着。
眼见着黑影距墙外一步之遥,男人却被木棍绊飞出去,丧气捶打地面。
“你个笨蛋玩意儿!”
女人的谩骂声刚落,本该逃出生天的黑影竟从墙头滑跌下去,摔在男人跟前!
他忙爬起来拎棍子往死打:“你个畜牲!让你跑!让你跑!”
“小心!”
男人正大得起劲,恍得被一股力量拖倒,他正要反抗,双手就被压住,脖颈被钳制地喘不上气,心脏咚咚狂跳,他瞪大眼睛,视野在短暂清晰后变得模糊。
“来人啊!快来人!抓鸡贼!”
女人操着一口大嗓门,握着菜刀就拼杀过来,倏然被解救下来的男人,蜷着身体猛烈咳嗽。
“跑,跑。”
他嘶哑的嗓子依稀发出这样的字眼,女人望着昏暗中猩红的眸子,身子不住的颤抖,双脚拔地就跑。
“娟子!”
听到动静的村民及时赶到,娟子立时定下心:“你跑不掉了,李大锤!”
李大锤?
娟子丈夫艰难靠着墙站起来,显然连他也没发现罪魁祸首是他。
院外的人不知情况,门被拍的呼呼响,娟子不错眼地凝着重玉,挪着小碎步靠近木门。
“这怎么回事?”
睡眼惺忪的村长,看着被众人合力压倒在地的青年,一脑袋雾水。
“村长,咱村的鸡都是他杀的!”
“不能吧。”
村长摸摸头,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李大锤这小年轻谁不知道,老实本分,跟他爹一个性子。
“村长!我们都抓着现行了,看给我老公掐的!”娟子说着就淌下眼泪,摸着他脖颈那叫一个心疼。
“村长,他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饿急眼了干啥事不正常。”
“就是,娟子那人嘴是快了点,但也不会撒这谎。”
村民们七言八语的发声,村长原本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他走到重玉跟前:“大锤啊,这事真是你干的吗?你老实说,要不是,叔会替你做主的。”
“什么!你向着他说话?”娟子扬着脖颈冲村长叫嚷,尖利的嗓门快把房顶掀开了。
“本尊重玉,你们这帮混账东西,敢对我不敬!”
他话音刚落,娟子一口唾沫喷他脸上,重玉火气大动,不顾手臂反绞死命挣扎,愣是推的身上汉子五零四散,周围人一拥而上使他再动弹不得。
“你不是能吗?动啊!”
娟子挑衅的话语激的重玉眼眸通红,可下一瞬就挨了一巴掌。
“发生啥事了?”
熟悉的声音炸在耳里,重玉忽然从记忆里搜出一人来,李大锤的好朋友苏成。
“这干什么呢?”
刚赶到娟子家的苏成,一眼望见被困在人群下的重玉,忙不迭跑过去推开众人,气急败坏道:“快放开他!”
“放什么!他个杀鸡贼,我们这么多家鸡都让他霍霍了!就是村长说话也不管用!”
村长脸黑下来,手一背就要走:“我说话不管用,叫我干嘛,以后干脆啥事都别烦我。”
屋子静下来,娟子被丈夫捅了捅,赶忙服软:“我的意思是这么大个事总要有个交代吧,谁家鸡白来的。”
“先把人放开,这么多人他还能跑了?”苏成看着鼻青脸肿的重玉心里不是滋味,刚死了亲爹,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是个人都顶不住。
众人终于松开手,重玉被苏成拉起来,转动着酸疼的手腕,气狠狠道:“你们这群无耻小儿,今日伤我辱我来日必百倍偿还。”
“行了,别说糊话了。”
苏成把他拽到身后:“鸡的事另说,你们把他打得神智不清,闹大了都得进去!”
“苏成!”
娟子上来要挠他,被她男人一把捞回去:“村长,你得评评理,那鸡不能白死吧。”
“说来说去,不就是要钱吗?我赔。”
苏成颇为侠气的发言,让身后的重玉软了软眸子,当魔头久了,头一次心底暖洋洋的发热。
屋里的人不觉间走光了,重玉被苏成拉到他家坐在炕上,紫黑色药水被用一小团棉花细细擦在伤处,有些疼。
“你跟我修蹄还钱。”
“什么?”
重玉懵懵的没听懂意思,在脑子里搜寻半天,才勉强知道是给马修剪指甲。
“放肆!哪匹马嫌命不够长敢让本尊侍奉。”
“妈的!李大锤!你正常点!”
苏成手上力道故意下重些,疼的重玉直紧鼻子,他夺过镊子比在苏成颈下:“别以为帮个小忙,就能对本尊指手画脚!”
苏成大惊失色,可转头就笑嘻嘻道:“你杀,反正活着挺累。”
重玉目光暗下来,镊子“啪”拍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