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45 章（旧版）

向阳花有些冷，裹紧衣裳望去钱儿道：“再烫注子酒把你向爷洗尘压惊。我爷活命不容易，兵戈乱世全是阎王爷造化，那一日阎王爷不经意，不问那一个，烧香的不烧香的，有爷的没娘的，管他和尚道士姑子，都拿了去，火里烤，油里煎，吊来打，问我爷还往边庭贩马也不？”

转身要望楼上卧屋，却见龚三横身旁站着一个人，却是古因仄，不觉得心头一颤，似曾那里见过一般：

阔额锁眉面如枣，虎背狼腰青布袄；一双冷眼含屈藏恨，两条壮臂降龙伏虎；立地能吞凌云之气，俯身敢撼泰岳之小。端的是，相貌魁宏，气宇轩昂，好一条汉子。

向阳花看得呆了，不觉心躁脸红。

古因盈、初枔把眼看员外府，镶的是黄金，铺的是白银，摆的是古瓷，挂的是名画，卧的是楠木榻，睡的是象牙床，其实两个就认得黄金白银，别的全不识，只是肚里暗赞好一座员外府第，端的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向昌茂叫身后小子去泡茶。

端正正小子乃是府里公子哥儿向阳州，这小哥生得眉清目秀，长得唇红齿白，眼里透着活泛的光芒，手中也一柄直刀却无害人的心思。

向阳花楞神时听得太公唤向阳州，兀的转过身来泡茶递水，将来古因仄面前只在那里盯着看，那来的汉子？猎户、渔夫、打铁的匠人，还店铺里大伯？却又不一般，相貌憨直又英武精神。

向阳州眼尖手快，把古因仄拽了座位里坐了，又唤龚三横、古因盈、初枔坐定。

向阳花眼不离古因仄，似枭鸟盯腐肉一般盯着古因仄。

古因仄晓得向阳花一心在看他，先是不自在如芒刺在脊，闪一眼却闻着丁香花的味儿，低头饮茶时暗忖，抱这等小娘子上炕是甚么滋味？早忘了旅途奔波的苦，又一时忘了走老城的事务。

向昌茂呷口茶对向泰平道：“我儿活命回来，既得天佑，又当深谢阎老君，明日歇一日，后日往十殿阎王寺烧头香，礼拜阎罗王普救众生不枉死一个生灵。”

教向阳州又点了几盏烛灯，堂内愈是明亮了。

初枔往生堂里念经文也有时日，却不曾听说阎老君还普救众生，老城人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么？向前道：“太公，阎王爷能救众生么？”

向昌茂往火盆里添了木炭，一周回火焰焰的温暖，说道：“老城人不信度人的菩萨，只信拿人的阎王，稀罕么？菩萨只是一心度那烧香拜佛人，不问你善他恶；阎王按生死簿拿人，由你是谁，教你三更死不留五更活，公明公道也。”

过一时，妇人引钱儿就客堂里铺排酒菜，碗大碟小尽是佳肴，满满的一桌。

但看这妇人：

四十上下年纪，身材自来妖娆。穿一身朴素，鬅一头乌发。曾几时，也是勾人无数；看模样，风韵依然犹存；论愚奸，也是忠贞温和人。这妇人乃是富家当然娘子，谁敢轻视小觑。

再看钱儿：

十四五年纪，也是身高臂长，几分颜色。说话时左顾右盼，可见伶俐；投足间前敏后捷，真是利落；待宾客看长见短，不失礼数；侍主人问寒噓暖，无微不至。上户家中仆，非是寻常人。

向泰平请古因仄人等坐下，钱儿搬来一瓮酒，却是醇酿，挨着向泰平肩下道：“大爷这是去了那里，再不回来，大娘怨天唉地，恐活不多时了。”

妇人喝道：“你这婢子！”

钱儿住了嘴，给古因仄人等斟了酒，与向泰平道：“大爷晓得也不，大娘早晚不知落了几回泪，却才灶上又哭了，泪水就在大爷面前的碗里。”却是琉璃浅碗盛的软羊小骨汤，捧了与向泰平手上，又道：“大爷偿一口，苦的还咸的？”

妇人怒道：“你这婢子仗谁的胆！”上前来揪钱儿。

钱儿叫道：“揪死人了大娘要亲自斟酒么？”

众人乐了，向泰平也乐了，吃了羊汤，备细说了逃命前后，便起身退位，擎杯齐眉，躬身至膝，对古因仄人等道：“深感铁山屯兵营军民救命大恩，向泰平落发不忘！”

古因仄几个慌忙起身，各各饮了杯中酒或茶。

一壁厢妇人道：“今晚将就粗茶淡饭，明晚再铺排筵宴款待客人。”

古因仄几个谢了妇人，也早是肚饥腹空，兀那吃喝起来。

左邻右舍的狗又吠了，都望向宅里身长的母狗争宠。恶恶的狗吠教路人不敢靠近，只得绕道走。

饭后，钱儿安排古因仄、龚三横、初枔、古因盈后堂客房歇宿。

向昌茂手里盘一件玉蟾，道是人养玉玉也养人，盘了日久玉泽泛黄，把向泰平夫妻、向阳花、向阳州叫来书房，关了房门道：“几个男女看样貌不是甚么善主，好生看顾他们几日，坏些钱财搪塞了去。”

向阳花道：“我叫人跟踪他们？”

向泰平道：“不可。他们都是铁山屯兵营有头面的人，不要小觑。头一个形容丑陋的黑大汉唤做他龚三横，乃屯兵营中军统领，守营官。再一个相貌俊朗的后生唤做他古因仄，大营都监府一府之主，且是万众军民投石举荐他的。那捉刀的女娃和古因仄亲兄妹，唤做他古因盈，屯兵营牢房里牢子，马上弓箭，地下拳脚了得。藏在古因仄身后的唤做他初枔，屯兵营往生堂念经的小师父，好一肚子主意，一路上就听他说道。这一干人来老城不是看市井繁华，是为屯兵营往后的道路。”

妇人道：“千万不要招来甚么祸端，宅里老小大难不死不伤，是得阎王冥灵保佑，福大。”望去向泰平，眼泪扑濑濑掉下来，又道：“一屋老小那一个还指望丈夫能活着回来。”

向泰平无限怜惜，去妇人身上掸了掸了尘土，其实妇人衣裳十分整洁并无尘土，还是掸得十分细心。

向阳花无心问爷生死，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活着回来便是有惊无险。当他听说古因仄乃都监府一府之主时，倒也惊讶，心思又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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