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43 章（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初枔拽住向泰平，低声道：“我爷说过，妇人两腮无肉手段刁，汉子白面无髭心如刀。老刁婆脸上无肉。”
向泰平道：“爷经年在外，路过姒庄都住这里，背地里人唤老刁婆鬼子母，却是个心肠滚烫的人，最教人安心的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来叨扰。”分付龚三横饮水喂马，入得店来又分付古因仄、初枔打火造饭，古因盈整顿客房，兀那饮茶，一面与姒婆子闲话。
姒婆子道：“打仗，打甚么仗，三皇五帝到如今不见三五个旅客，养家糊口都难。向爷晓得，此前姒瓦庄常年有车队、驼队经商来，都喜这无字旅店，见在不见车队也无驼队，北兵倒见过几回，不折本才好，那个还想赚钱。”
向泰平炭炉上煮着汤道：“北兵杀人放火？”
姒婆子道：“阵仗之后倒不曾入村，偶尔路过却也不来扰民，安稳还算安稳，只不过那个心里不慌，不晓得那一日脑壳还在不在，吃喝不香便去了。”
两个说着闲话来到晚饭时分，几个围在柜前长桌上吃饭。三嫂将来一瓶酒把向泰平，道：“你几个奔丧来，还杀人去，都愁眉苦脸的？”
向泰平道：“他几个男女路上因盘费争执，正不快意。”将酒与龚三横，又道：“吃几杯不妨。”
三嫂道：“这年月不吃死人肉就大福报了，还争执甚么？”见几个言语不多又不似良善人，就猜他们肚里龌龊身上藏着刀，不敢多言，只是添汤听唤，小心服侍。
次日早起，天幕低垂，山色灰暗，一派苍茫景象。吃了早饭，古因仄算清店钱整顿起程，姒婆子把几个铜钱与向泰平，算他引客来的利钱，送几个来到路口道：“你们身上刀，被侉子官军撞见不是耍处。”
向泰平道：“近城时，我们把刀藏住。”
初枔道：“旅店咋不请人写个字，好有个记得住的店名？”
姒婆子道：“有字无字悬着旗斾便知是个店，客旅要住店必来寻问，请人写字还要钱，姒婆子又不图显身扬名开得百年老店，写字做甚？”把初枔通身看一回又道：“这簇人里就你小娘子浑身氤氲混沌，眉里藏奸，肚里装着无限事，最是小心厄运。”告别一簇人，向店里坐了取火。
初枔本要怼姒婆子几句，就一片雪落在他脸上，不曾掸去又一片雪落在脸上，抬眼望去三片四片五片雪在空中飞舞，凉凉的，风裹着雪，雪舞着风，越下越紧：
踏径无痕，车辗无迹。远不见山高水低，近难辨路坎道坷；右壁厢虬柯苍松凝冰棱，左势下飘摆悬柳结玉蕊；蓑衣老翁钓寒冰，兽皮猎户负禽归。几家村舍银世界，万里山川玉乾坤。好大的雪兆祥瑞。
古因盈眉目蹙紧，相傍向泰平道：“向爷恁么一个大员外，为甚要那婆子几个铜钱？却说那婆子孤苦，也是可怜。”
向泰平不紧不慢道：“你这小儿，不把这几个铜钱当钱一世不会有钱人，大凡有钱人都这般一个铜钱一个铜赚来的，尽管有时丧尽天良，却也来之不易。却说你咋知道这婆子孤苦？又可怜在那里？你听他说话，应知他不是闲常人，邪祟着嘞，一周回的人当面唤他老刁婆，背后叫他鬼子母。相传上古年代王舍城有灵世佛诞生，王舍城乃摩揭陀国早时都城，行庆贺盛会，五百人赴会途中遇着牧牛人妻子、一个身怀有姙的妇人。妇人也去庆贺便随众而行，不曾想途中歇产，而五百庆贺的人皆舍她而去，奔赴前程。因此妇人说下誓言，来世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之后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一千个儿子，五百在天，五百在地，日夜捕食小儿，这妇人就是后来的鬼子母。”
古因盈听了有些骇然，赶忙岔了话头，说起谣言来。
路上闲话，向泰平说起石崇杀美人的典故。
几个不信，道：“便是有钱的财主也不会草芥人命。”
向泰平道：“典故么，有真有假。”
古因盈道：“向爷乃老城第一富家，也会如此么？向爷可曾娶着三妻五妾？每顿饭都三鲜六畜么？”
向泰平呵呵大笑，打马向前驰去。
这一日红日西坠暮色铺天时，风雪里隐隐是座城，正是老城。许多天来，一簇人马过烟村惊宿鸟，踏贫寨问道路，渡恶水避军兵，过危桥躲贼人，伴孤鸿穿薄林，一路困顿，正为这座城。如今老城只在暮色里，城上昏默默青龙旗迎风，楼下幽冥冥白虎旗舞雪，羊皮帽士兵挎刀挺枪巡视，那一个也不敢蒙混过关。
向泰平唤几个下马，教龚三横、古因仄把刀拴在古因盈、初枔马背上，道：“你几个都悠闲着，军士搜检甚么来也无妨，男人带刀非兵即贼，女子持械防身保命。旦有军汉前来盘诘，都不许答话，我来陪话。不拣怎的，任由他打骂都不得动手，不得还嘴，保命入城要紧。”伸手望古因仄要了几个铜钱，算是过关买路钱。
几个都到城门处，五六个守门士兵早看在眼里，捉枪聚拢来，用半生不熟汉话问道：“那里来的？”
向泰平手里攥着铜钱，陪着小心道：“军爷，小人乃城中商户，因避刀枪躲去乡里，见今头势向好，返回城里来。”把铜钱与士兵兜里，又道：“小人家在城西。”
那士兵喝道：“尔等晓得，老城早是我大蒙古汗国天下？”
向泰平陪着笑道：“军爷，大蒙古汗国开疆扩土，争得天下一统，世人都称赞大汗英雄盖世，德昭寰宇，功垂海内外。”
那士兵收起枪道：“你等须遵照我大蒙古汗国法令，不许兴妖作乱，不许散布谣言，不许仇恨我大蒙古汗国士兵，胆敢横生事端，砍死不恕！”
向泰平抱手揖礼，连连称是。
几个入得城里来，不敢停脚，一径向城西走去。
走一刻，古因盈回头向城门望去，心存余悸道：“天可怜见，把人吓得半死，少有疏漏便命丧城门。弥陀佛，小命还在。”
一壁厢初枔，面色虚白，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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