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七十三章 张溥的故事——累了（旧版）

碰上温首辅这种长年累月坚持下黑手的狠人，一般势力还真受不了，打不死也耗死了。活该复社倒霉，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还好，复社从来不怵持久战，甚至还欢迎持久战，因为复社主打年轻，从娃娃抓起，成员全是年轻人，并且一直在吸收年轻血液，不断更新，跟水母一样随时返老还童，实现了生物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没有哪股势力比复社更年轻，也没有哪股势力比复社更懂年轻。复社认为时间永远站在自己这边，永葆青春，永不凋谢，而十年后温首辅必然离开首辅岗位，既使他能再次创造奇迹、创造历史，到时候也必然是个三高四化、上楼梯跌倒、下楼找不见台阶的糟老头子，拿什么跟复社斗。

莫欺少年穷！来呀，战斗呀，反正我有大把时光.

局势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已经不需要张溥对社员进行思想建设，社员们已经学会了自我洗脑、自我催眠，对温首辅的刻骨仇恨已深入血液和骨髓，并将复社熔为铁板一块。而社长张浦已经成为他们的精神领袖，YYDS。

但越是如此，张溥越愧疚、越后悔，越觉着良心难安。一群群青春洋溢的年轻学子因他而前途尽毁，一个个春得得意的官员因他而掉了乌纱甚至脑袋。年轻人越是甘心赴死，张溥越是心里抽抽，越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只是形势的发展已超出了张溥的掌控范围，事到如今，张溥已经没法回头。复社与温首辅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可化解，不死不休，温首辅的妖魔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没有人愿意跟魔鬼做交易。情绪已经调动，热血已经燃烧，谁也无法阻挡复社的斗争与复仇，死去的兄弟，损失的青春，受过的委屈，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既然已经没了办法，那就麻醉自己、认为自己是对的、将事业进行下去吧，身子都下去了何必在乎个脑袋！

与此同时，温首辅也后悔了。斗争讲的是成王败寇，看结果而不讲方式，他对复社本可以抽冷子下黑手，速战速决一击致命，但由于轻敌冒进、战术错误，闪电战变成了拉锯战，即使将来能最终取得胜利也会两败俱伤，让隔岸观火、火中取栗的敌人看了笑话、捡了便宜。

悔不该当初轻启兵端！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温首辅想狠狠抽自己，肚里能撑船，方能当宰相，当初太年轻，道行不深，涵养不足，心胸不够，主动挑起争端跟一帮小兔崽子血拼，现在收不了场纯属自作自受。

温首辅越想越后悔，肠子都青了，当初好好的撩逗复社干嘛。现在骑虎难下了，不得不陪着复社继续玩下去。

温首辅不是抖S,不是杀人狂，能平平稳稳和和气气过日子他也不是非要跟谁置气。他累了，腻了，想和解了，于是通过中间人，委婉向复社表达了求和罢兵、各退一步的意愿。

不出意外，张溥还是和当初一样死鸭子嘴硬，几乎没过脑子，顺嘴便拒绝了。

拒绝后的张溥也狠狠抽了自己嘴巴。他也想求和，但他已经被架住了，错了也得坚持下去，社员们给他的人设是宁折不弯又臭又硬。真要是向温首辅认怂了，张溥没办法平复复社内部的极左的情绪，也没办法跟对复社而牺牲的同志交待。

温首辅转头找东林当和事佬。但东林不干，温首辅玩腻了想罢手，东林还没玩够。当初温首辅针对复社完全是在打东林的脸，虎虽老，威犹在，东林不是谁想踩谁就踩的，当年的阉党都没能把东林弄死，温首辅照样不行。有种你现在把我弄死，你要是弄不死我，我可要弄死你了。

温首辅想找崇祯当和事佬，崇祯这里更不干了。当初温首辅想借刀杀人，连哄带骗硬拉着崇祯下了场。崇祯忍着心里不适陪他一起玩，就当看热闹斗蛐蛐。现在崇祯玩兴正浓，温首辅要是直接退场，被扫了兴的崇祯真会翻脸的。

当初温首辅亲自下场跟复社争斗，崇祯嘴里没说什么，心里非常鄙视温首辅，觉得他格局不高情怀不大。现在温首辅竟然露出了颓势，掌握着国家暴力机器却被一个小小的社团逼到了这一步，崇祯又觉得温首辅能力一般，暗暗嘀咕这人行不行。

当初崇祯挺看重温首辅的能力，不怕他能惹事，就怕他平不了事。现在温首辅惹出事了却让崇祯来擦屁股，显然是把崇祯当成了卫生纸。

就这样，温首辅和复社心里都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仍不得不强打精神给对方脸上糊便便，一直到对方完全臭了被人嫌弃了没有还手之力了才能罢手。

温首辅最担心的还是崇祯的态度。崇祯是他的靠山，只要崇祯在背后支持，一切的攻击都是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但问题正出在了崇祯这里。作为崇祯身边的人，他清晰感觉到了近期来崇祯的不满和疏远。首辅本应是皇帝最得力的助手，是左膀右臂，除了老婆孩子便数首辅最亲，出了事时崇祯应该帮亲不帮理，坚定站在首辅这头，帮首辅维权，替首辅出气。

若是崇祯真的维护温首辅，可以出于礼貌拉偏架，也可以反手一指头戳死复社。而现在温首辅却不得不防着崇祯，可见二人的感情有嫌隙。

崇祯表面中立，实际上一直在偏帮。以前温首辅占着便优势，崇祯的中立显然是支持温首辅。现在温首辅怯战畏缩，崇祯中立则是表达对温首辅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鼓励反对势力向温首辅出手。

朝中都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崇祯变心了，惦记上换首辅这事了。

大家的心思也都活泛了起来，暗中蓄力，做小动作，未雨绸缪，力图在将来的人事变动中捞到些好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某天，崇祯忽然通知温体仁挪窝：YOUAREFIRED！

复社早已提供了足量的弹药，崇祯宣布：群众举报的温首辅的黑材料已查实，温首辅身为朝廷高干，假公济私，排除异已，结党营私，在群众中造成恶劣影响。考虑到其在位时有一定功绩，准予其将功赎罪主动辞职。

历史规律胜利了，复社的持久战胜利了，张溥的预言实现了。

复社众人欢欣鼓舞，漫卷诗书，弹冠相庆，放歌纵酒，忽然感觉天更晴了、更蓝了也更高了，酒更醇了更香了也不醉人了，准备着大展宏图，乘风破浪，挂云帆济苍海，扶摇上九万里。

然而，张溥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崇祯处理温首辅同时顺手给了复社一棒子：复社也不是什么好鸟，组织发展过速社会影响极大，稂莠不齐，混入大量不安定分子，建议清理整顿，提质增效，短期内复社骨干身份者暂不考虑提拔任用。

斗争结束了，温首辅与复社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狗咬狗两嘴毛，双方都挺难受，都成了崇祯手里的刀，砍残了对手也磕钝了自身。

圣心难测，圣意难违。

这不是因为双方智商不如崇祯，而是因为裁判权在崇祯手里：比赛中输的是运动员，裁判永远不会输。

不过随后，复社又很快高兴了起来，无论如何，温首辅总算是走了，没人在崇祯跟前进谗言了。崇祯本身对复社没什么大意见，无非是打草搂兔子顺手的事。更何况山高皇帝远，崇祯管理的重心永远是朝廷高干，不会掺乎管理复社这点烂事，穿透式管理也有个限度，管到不了复社这样低的层级。

在长年的斗争中，复社成长了，成熟了，具备尽快发达的人才基础，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经历磨难后会跨越式发展、井喷式增长，这是历史规律，也是哲学规律，用宿命论解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用修仙的说法叫度劫。

渡劫是修炼的必经阶段。劫中虽然痛苦，劫后则会解锁各类新技能，如增加寿元、识海扩张、灵气凝聚、法力增强、隔空御物等。

复社准备采摘胜利果实。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出现了。

崇祯的新任首辅上台了，名叫张至发。

张至发是个实在人，知道自己是什么变的，清楚自己的能力极限，低调内敛做事，夹起尾巴做人。

识人者智，自知者明，这也是崇祯喜欢张至发的原因之一。

张至发自认为能力不及温首辅，特别是温首辅成为崇祯期间在任时间最长首辅的政绩让张至发自愧不如。先贤在前，珠玉在侧，张至发不敢指望超越，不敢搞创新也懒得搞创新，他亦步亦趋，墨守陈规，萧规曹随，能达到温首辅的高度足矣。

张至发继承的还有温首辅对复社的态度，他对复社一如既往不友好，开始了新一轮的抓捕、贬谪、丑化、打压……

来不及庆祝，来不及沉醉，来不及回味，复社又陷入了危机。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感觉。

复社很郁闷，不是度完劫了吗？这次的天劫为什么这么长这么猛？

不知道原因，复社只知道在劫难逃。唯一幸慰的是已经有了挨揍和斗争的经验，撅着腚准备好挨板子，同时拿出了当初对抗温首辅的那一套，缝缝补补接着用，强行硬怼张首辅。

还好时间不长，半年后，复社再次取得了胜利，首辅位置再次新人换旧人。

复社这次不敢半场开香槟了，看看情况再说。

果然不出意料，历史在轮回，新新首辅一样对复社不友好。

再往后的发展模式固定了：复社又双叒叕取得胜利，首辅又双叒叕换为新人，新首辅又双叒叕猛怼复社。

复社终于不再将改善生存环境的希望寄托于首辅的走马换将，近期的首辅一蟹不如一蟹，复社看不到任何出头之日。

复社本想的是打持久仗、比接力赛，耗死这些老家伙，如今发现对手复制了他们的绝招，跟他们魔法对攻，一个不行了换下一个。年轻人尚且讲个费厄泼赖，老家伙竟然不讲武德，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是谁耗死谁、谁玩死谁。

这里有个小BUG：复社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精神小伙，足以让全国的小姑娘们流口水，为什么这么不招首辅待见？为什么几乎所有的首辅都要跟复社过不去？

原因很简单，复社太庞大了，庞大到了影响了大明的官场。首辅是百官之首，官场是首辅的大锅，如今复社非要伸来筷子在锅里乱夹，哪个首辅也容忍不了。

除了首辅不能容忍，崇祯的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对帝国内的非官方势力，哪怕不影响王权的实施，崇祯心里也难免犯嘀咕，更何况一直有首辅在这里给崇祯上眼药，崇祯对复社的印象能好了才怪。

再退一步讲，古人的意识中，民不跟官斗，民告官是原罪，有理也得挨打受罚。照这种是非标准来判断，复社这样一个总跟首辅对着干的地方社团，必定是赤裸裸的刁民团体。

皇帝不待见，首辅不待见，复社的日子过的很苦，更能消几番风雨！

张溥要吐血了，他反复念叨一句话：“又开始了，没完了。”照了照镜子，张溥发现自己还挺帅，至少没丑到人们看见就想踹的地步，怎么现在就人人嫌呢？

面对一群磨人的老妖精，复社受不了了，哪怕有长生不老的外挂，也必定会未老先衰。复社不是抖M、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虐，具备不死属性与喜欢被虐是两回事，每天焦首煎心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爽酷，张溥早就过够了，好几次梦在自己光着腚撅在菜市口，展览一周后被一把钝刀锯头。

对于一任接一任的首辅的持续打压，复社很愤怒，也很无奈。

人生在世全是泪，没死就得活受罪。

来来回回千百遍，小爷也是很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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