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五十二章 卞玉京的故事——漂泊（旧版）

自从穿上道袍后，以前那个卞赛便变成了现在的卞玉京，尽管肉身未脱离俗世，毕竟已心向大道。

不知道卞赛出家是看破红尘真心礼圣还是权宜之计逗神仙玩，道教始祖太上老君却当真了。这日老祖正在打座沉思，歆享人间烟火，忽然闻见檀香中带着丝丝屡屡的脂粉之香，不禁圣心大悦。世间女子大都贪慕红尘，少具灵根，如今有女子拜入门下，看来吾道盛矣！

好奇心驱使之下，老祖睁开法眼朝世间一看，发现这焚香祭拜的竟然是一绝色美女，蓬鬓荆钗无损其国色天香，宽袍大袍难掩其体态玲珑，足以让许多道心不稳的神仙动凡心。

老祖很是兴奋，据他无数个纪元的经验，绝色美女大都在红尘紫陌上迷途，在无边苦海中沉沦而不肯回头，眼前这个绝对是稀有物种。既然入我道门的就必须珍惜，且不管她真心假意，入我道门便没有半路退出的说法，且先收入门下，便她不是诚心礼圣，当个吉祥物也是好的，再不济也可以当个花瓶供道友们观瞻养眼。

著名交际花变为一名职业道士，其中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从此以后卞玉京再也没有完全脱下道妆，直到以专业道姑的身份魂归太虚。

又过了几年，卞赛过着平常的日子，表面上无忧无惧，无悲无喜，只是在无数个夜里，默默思念着、也是恨着吴梅村。她实在放不下吴梅村，曾经沧难为水，见了吴梅村后，天下便再有没有了男人，对这个男人的爱和那种感觉独一无二时时刻刻出现了在她的脑海。一见郎君误终生，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给其它男人立下了遥不可及的标杆，也毁了她的一生。

当年吴梅村为了当官而放弃了她，她恨吴梅村薄情，于是轻易嫁给了别人。后来她离婚了，一直傻乎乎以为吴梅村会来找她，一个个夜里辗转反侧，想着见到吴梅村后的情形，是该执手相看一诉衷肠？还是疾言厉色骂他负心薄幸怯懦窝囊。吴梅村始终没来找她。再后来大明亡了，吴梅村仍然没有联系她。在她流浪的危机时刻，没见到这个男人伸出援手甚至一句问侯。

转眼间，离开吴梅村的日子已经过了7年。

1950年的一个秋天，41岁的吴梅村拜访了老友钱谦益。

这时的钱谦益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与卞玉京同为“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亮瞎了世人的狗眼，接受世人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和“老禽兽”之类的唾骂。

钱谦益一直是名人，小时侯因天才儿童成绩优异出名，上班后因业绩突出仕途顺利出名，入东林后因敢打敢拼冲锋在前出名，辞职后因为佳作不断文坛风骚出名，现在出名完全是树叶过河——全靠一股子浪劲，总之这一辈子从没消停过，且越老越能折腾玩的越花。

由于浪名太大，钱谦益的住处已成为社会名流痴男怨女的集散地，成为失踪人口查找导航系统，当地公安部门不得不加强警力部署，随时防止钱谦益这里有稳定事件发生。

钱谦益并不在乎什么虚名，不害怕口诛笔伐——所有臭不要脸的人都不害怕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能在行将就木的年纪拥着如花似玉的柳如是而眠，便是死也甜蜜。他害怕的是与他相反的另一类武力流氓——这类流氓没文化、没素质、没纪律，总是以弘扬正气净化文坛的名义往他家里扔石头，晚上砸玻璃。

钱谦益充分认识到，人民群众是健忘的，掩盖一个热点的最好方式是出现另一个热点。为了转移武力流氓的火力攻击范围，钱谦益贴上时间、精力和钱财，在人们惊呆的目光中撮合了冒辟疆与董小宛。

给热点人物介绍著名艺人既是钱谦益的现实需要，也是其爱好所在，每促成一对都有惊世骇俗轰动结果，其中巨大的成就感是钱谦益热衷保媒牵线的又一不竭动力来源。

冒董的结合的确吸引了一部分火力，人们找到了新的攻击目标，感叹现在的名人们都怎么了，连点脸都不要了，一个个的接连翻船。不过冒辟疆是才子，没有干部身份，没有那么多约束，人民群众对他的要求自然没那么高，做点乱七八糟的事反而增加了一段风流。

钱谦益发现，要想转移人民群众注意力还必须继续拉些有分量的人物下水，他继续在人群是寻找新的幸运儿或者说是受害者，眼前的吴梅村便是个非常合适的下手目标。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钱谦益隐约听说过吴梅村和卞玉京有过一段，只是这两人做的隐秘，没闹出绯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腿，他决定试试看看。

在与吴梅村聊天时，钱谦益有意无意把话题引到了了卞玉京身上，同时密切注意着吴梅村的反应。

果然，聊到卞玉京时，一副高人作派的吴梅村忽然不淡定了。

当初拒绝卞玉京后，吴梅村虽然心里有点难受，但很高兴能抵制迷惑，坚持原则，挥慧剑斩情丝，大智大勇大贤大毅力。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付出了这么多，吴梅村相信自己能做出一番功业。

后来的局势变化太快，在国家大事面前，儿女情长实在微不足道，历史的车轮碾碎了太多的情感纠葛，吴梅村没有了卿卿我我的心情。再后来听说卞玉京嫁人了，吴梅村有些失落，不过很快调整情绪，默默祝卞玉京幸福同时保祈祷她赶紧离婚。随后又听人说起卞玉京婚姻不睦，他很快猜到了原因，有些同情，有些难过，有些牵挂更有些高兴。再后来听说卞玉京离婚了，他竟然也了一丝不该有的小心思，只是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压制下了这点心思。

他从没跟任何人提及过这段感情，只是将情丝悄悄藏在心里，或夜深人静时，或灯红酒绿时，或意气奋发时，或春光明媚时，或颓废消沉时，他总会默默想起她，毕竟她是他今生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也是她最喜欢的女人。身边的女人固然贤慧漂亮，但毕竟不是卞玉京。便纵是齐眉举案，倒底意难平。错过她是今生感情生活中最大的缺憾，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否也一样思念着他。

每每听人提起卞玉京的消息时，吴梅村总作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偶有人问起时他也连连否认，不承认和卞玉京有什么关系，但他内心却始终不能平静，恨不得飞度关山去见卞玉京一面。

但他只是想想，始终没有成行，因为他不知道去见卞玉京干什么。只为告诉卞玉京很想她？这不是卞玉京要的，他很清楚卞玉京要什么，他目前还不打算给。既然如此又何必去见，或者说何必撩拨，就是为了他的相思、然后继续给卞玉京希望、然后更大的失望吗？

再后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吴梅村渐渐失去了卞玉京的消息，只能将卞玉京藏在心底更深处。

如今时隔七年，终于得到了卞玉京的消息，尽管他尽量表现的十分淡定，仍然有些失神，有些激动。

在男女感情方面，钱谦益可以说是专业选手。他很快发现了吴梅村的异样。不过老钱没有点破，只是仍然不紧不慢聊着，一边观察着吴梅村的反应，欣赏着吴梅村的装模作样，一点点吐露着卞玉京的消息。

随着聊天继续，吴梅村得知，这些年来卞玉京一直未婚，因生活所迫而重抄旧业，日子过的很苦，最近住在附近一个亲戚家里。

很快钱谦益又装作不经意的提议，大家都是熟人，又多年不见，不妨一起坐坐。

一般人想见卞玉京不需要预约，上门拜访即可，拿足了钱便是大爷。卞玉京开门做生意，置好象牙帐，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该接都得接。

但吴梅村不一样，别人都可以，独他不行。他对卞玉京一定程度上是始乱终弃，当年的甜言蜜语都喂了狗了，实在无脸再见，这时钱谦益愿意当中间人，自然求之不得。

钱谦益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了柳如是，两人一起拜会了卞玉京，传达了吴梅村的约会请求。

卞玉京对钱谦益夫妻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对两口子的热心帮助表示真诚感谢，但对钱谦益夫妻带来的吴梅村的消息则表现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平静，轻轻用“知道了”三个字作为回答，然后接着与钱谦益夫妇谈笑。

钱谦益有些错愕，莫非他的判断出问题了？他更加仔细地审视卞玉京。

卞玉京只是在强作镇定。在她平静的表面下，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对许多人可以一笑而过，但对自己情窦初开的初恋情人、曾经差点成为自己老公的优秀男人始终难以释怀，忘了谁也忘不了她。这个男人带给她今生最美好的片段，让她知道了爱一个人的甜蜜，尝尽了相思苦楚。这些年来，夜深人静时，卞玉京总会翻出二人在一起的记忆，一遍遍回味，一次次陶醉，如酿醉，如酿蜜，越来越醇，越来越浓，自己酿，自己饮，自己甜，自己醉，这柔情似水如穿肠毒药一般让人痛苦，先是相思成灾，然后一寸相思一寸灰。

越是失意的人越看重感情。卞玉京这些这些年来生活总不如意，经历了风风雨雨，她越发思念吴梅村，想吴梅村的优秀，想当年的负幸薄情，想起这份感情如果有其它的结果该多好，想问问吴梅村当年拒绝了自己有没有后悔。也正是这个她日夜思念的男人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眼看着她在无尽苦海中沉沦而无动于衷。

经历了一次次痛苦折磨，卞玉京害怕了，不敢再想了，再这么想下去今生可就真的离不开这个人了。既然佳期如梦今生无缘，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她强迫自己断了对吴梅村的念想，有意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里，有意去淡忘，决定让这个秘密陪着她进入坟墓。

她决定嫁人了，随便找个人嫁了，上次找的那个因为和吴梅村差距太大而分手了，这回不会了。

就在卞玉京下了决心、找好了另一半、并已将婚事提上日程时，这个失踪七年的初恋情人却找上门来，并提出了约会请求。

本以为今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起浪潮，如今这个人却又这么出现了。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却来了。

现在最痛快的办法是拒见。但她知道如果不再见上一面，她今生只怕会死不瞑目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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