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二十二章 阮胡子的故事——揭贴（旧版）

我们现在看来，只是黑手不会太黑。复社手里就这么点不是证据的证据，如何才能达到以上战略目的？如何才能将搜集来的黑材料发挥最大威力？

复社诸生博古通今人中精品，几个骨干更是精品中的战斗机，最不缺的是各种大智慧和馊主意，有信心把这点证据发挥出最大价值，明的治不了阮胡子就来阴的，玩法制不行就玩流氓，玩强要权不行玩刀笔，总之阮胡子被盯上了，别想着能全身而退。

大家在脑中随便拨拉了一下博大精深的文化积蓄，很快便想出了一个很缺德的绝妙主意，并且达成了共识：制作一张大字报。

大字报是一种人民群众非常喜闻乐见的消息传递和知识获得渠道，流传数千年经久不衰，堪称非物质文化遗产，哪怕是在官媒自媒多媒体百花齐放的时代，大字报仍然站立在舆论界的潮头，保持着最后的倔强不肯退出历史舞台，特别是在抵押贷款、疑难杂症、证照办理、重金求子、讨薪讨债、房屋出租、检举揭发等内容的消息传递方面仍牢牢占据着一席宣传阵地。

大字报有着以下优势。

一是知识性。人类有着极强的求知欲，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是为了求知而拼命烧钱的典范，冒食物中毒危险尝百草的神农氏和李时珍是求知不要命的代表，在出租房和宾馆床头装摄像头是求知不惜违法的代表。而大字报本身带着较强的知识性，且知识量比较密集，总能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二是原始性。尽管我们身边充斥着各种信息，但多数信息不仅包含了初创者的感情、站位、倾向，更包含了中间环节传播者赚差价，加入了自身的感情和引导意向，再加上朝廷的和谐，到了我们这里已经面目全非，相当于经过多次咀嚼、吸收、反刍后再喂给我们吃。而大字报往往是当事人现身说法，新鲜出炉，土生土长，原汁原味，无任何添加剂，绿色健康无公害。

三是稀缺性。礼仪之邦讲究堂堂正正费厄泼赖，即使在背后画圈圈诅咒对手和散布谣言败坏对手声誉时，表面上仍会用给予对手足够尊重来体现涵养气度。因此我们接触的大都是正能量说教，强行灌输心灵鸡汤，千篇一律不知所云，包括搞笑节目也会莫名其妙加入悲情煽情成分，搞得大家普遍处于营养过剩状态，对正面知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麻木不仁。如此一来，以传导负面消息为主的大字报成了稀缺物，自然更吸引眼球。

四是趣味性。大字报往往采用实名制，出现在Ｃ位的人物的经常是单位领导、身边同事、小区邻居，身边人讲身边故事，极易对号入座，特别接地气。故事内容往往非常劲爆，大都是难得一见的私密黑材料，为大家提供一场视听盛宴。当然了，这里的趣味性指的是恶趣，我们应该持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的原则，批判性阅读。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正因为有以上优点，大字报这种古老和文学手艺方能与各类电子媒体分庭抗礼，成了物美价廉的大杀器，永远被模仿而无法被替代。

复社为了干掉阮胡子不惮于打冷枪、下黑手、出损招，这次准备祭出的秘密武器正是凶名赫赫的大字报。

1638年，崇祯倒台前七年，在夜色掩护下，南京市中心大街小巷的墙上贴满了一份内容惊爆的大字报——《留都防乱揭贴》。这里有两个关键词：“留都”与“揭贴”。“留都”指南京，后面专门讲到，“揭贴“即大字报，《留都防乱揭贴》译成白话为《关于做好南京市维稳工作的大字报》。

与以往的大字报惜字如金、制作简陋相比，《留都防乱揭贴》很长很精致，全文约一千五百字，分了四个段落。

第一段，在崇祯皇帝亲自指导下阉党已被打倒搞臭，但仍有个别漏网之鱼贼心不死，阮胡子便是其中蹦蹦跳跳最嚣张的那一个

第二段，阮胡子曾经劣迹斑斑，贪赃枉法，短短数年为官生涯便积累了数十万两白银。

第三段，阮胡子以艺人身份为掩护，联系留都不安定分子意图为阉党翻案，已成为巨大的稳定隐患。

第四段，请广大人民群众认清阮胡子嘴脸，请朝廷有关部门及时发现隐患闭环整改。

与平时的大字报藏头露尾搞神秘主义不同，这份大字报以第一人称书写，标明作者为东林党第一任党魁顾宪成的孙子顾杲，起草者吴应箕，执笔陈贞慧，联合签名的有黄宗羲、侯方域等复社各分社社长社员共一百四十余人，其中绝大多数为本次来京参加科举的学生。当然了，这此人中有一小部分人亲自签名，还有一部分人不知情被好友代替签名。

大字报竟然敢署名，可见复社诸生有多嚣张，完全是在告诉阮胡子：我们就是要搞你，有本事来咬我！

龌龊事能干得如此理直气壮、干出如此强烈的正义感，可见复社诸生不但不怕事大，更想借此事来出风头。

《揭贴》在南京市人民群众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以前阮胡子的阉党身份和贪污犯身份只有官场和身边人知道，现在街头巷尾口口相，一夜之间妇孺皆知，阮胡子成功走进了千家万户。

大家对揭贴的内容深信不疑：原来阮胡子是个贪官；原来这个贪官还是阉党；这个阉党每天灯红酒绿，没有一点痛心疾首洗心革命的样子；这个阉党成员竟然想翻案，若不是想翻案干嘛要开文工团？开文工团为什么要结交达官显贵？

想到身边这个平时待人和善慈眉善目的邻居竟然是危险人物，想到这个危险人物随时可能掀起血雨腥风，想到身边的院子里竟然在构造着一个惊天大阴谋，市民朋友都不由感到害怕，包藏祸心的反革命集团就在身边，大家只怕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家更感谢复社诸生火眼金睛，识破了阮胡子的险恶居心，让大家免于吃瓜落。

人民群众很快分成了三派：一部分责任感、正义感都很强、但智商不是很高的群众受到撩拨非常生气，义愤填膺，几乎忍不住要一起去踹阮胡子家大门；部分聪明的认为事有蹊跷，不愿偏听偏信，保持了不偏不倚态度，静待事情发展；而更大多数的是好事者，隔岸观火，悠闲吃瓜。

吃瓜群众占了大多数，对他们来讲，无论复社才子还是阉党骨干都是活着的传奇，是高高如在云端的神仙。现传奇和神仙们一改平日的道貌岸然风清云淡，撕掉了云山露罩，露出本来面目不顾脸皮掐了起来，实在是难得奇观，够劲爆够刺激。每有亲朋好友聚会，大家总会悄悄互相打探和传播，然后会心一笑，一边煞有介事分析着豪门大户的恩怨情仇，一边展望未来，企盼着还有后文，放把火、搞下台几个甚至是死上几个就完美了，总之是看热闹不怕事大。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断失真放大发酵，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渐渐传出了阮胡子这里藏有十万甲兵、无数军火，皇冠龙袍等装备，各个版本一个比一个危言耸听。

《揭贴》在领导干部中间也引起了极大反响。大量领导干部由于位置较高，掌握的信息比较准确，对揭帖内容的真伪有着较强的辨别能力，觉得《揭贴》的内容觉得太过荒谬，更觉得阮胡子倒霉，惹上了这帮正义感爆棚的小家伙，癞蛤蟆跳脚面上——不咬人他膈应人，大家都想看看阮胡子会做何反应。

包括部分东林党员和一部分复社成员也认为《揭贴》太过夸张，严重失真，违反了基本的因果逻辑，阮胡子无非是搞了个曲艺团，能有多大的罪过，复社搞得阮胡子搞不得；复社做什么也是代表正义代表月亮，阮胡子做什么也是别有用心，这是典型的双重标准，事情做的有点过了。

凭心而论，这些证据的证明力度还不如洗衣粉。洗衣粉一定程度上也属于化学武器，而揭帖中的例子则完全是捕风捉影，无影无形。

无论是否相信，无论是否不满，大家都清一色选择了远离阮胡子，哪怕是真心想替阉党翻案的人、替阮胡子感到委屈的人、觉得复社做事不厚道的人也都离阮胡子远远的，只怕被阮胡子给连累了。这些年来，在朝廷的宣传引导下阉党已被百姓视为粪坑，阮胡子在这个坑早就被薰臭了，沾上谁了搞臭谁。大家都在打倒阮胡子，谁敢接近阮胡子；大家都在声讨阮胡子，谁还敢冒着民愤去替阮胡子说话，便是实事求是就事论事说句公道话会被认为是在与民意作对，别人打压你抬举，别人声讨你支持，这样做会被怀疑为阮胡子的同党，会被扣上阉党的帽子。谁又不是阮胡子亲爹或亲儿子，不会为了声援阮胡子挺身面出替阮胡子挡子弹。

在《揭贴》事件中，南京政府是什么态度？政府没态度。南京政府官员们能走上高位，哪个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比一个猴精，深谙捕风捉影、双重标准这些的门道，玩上纲上线比复社后生们更顺溜，都是他们当年玩剩下的东西，复社的的说辞能迷惑了群众却迷惑不了朝廷官员。朝廷官员不用调查也清楚，阮胡子这些年来乖巧可爱，乐善好施，唾面自干，遵纪守法，足额纳税，还给寡妇挑过水，十足的模范公民，确实没犯什么大错，唯一的错误交友不慎，而交友不慎不构成违法犯罪，若当真去调查和处理阮胡子则是小题大作，被复社当枪使了。更何况大家还想着风声过了去阮胡子那里喝茶看戏，顺便和戏班子的小姐姐们谈理想，不愿和阮胡子翻脸。

若南京政府想要公事公办，那复社诸生麻烦了，他们至少触犯了以下几项法律：扰乱社会治安、妨碍公共秩序、违背社会良好风尚、造谣诽谤他人、非法串聚、非法聚众滋事、冒名签章罪、影响市场环境卫生罪等，数罪并罚加上团伙作案性质，足够把这一百四十余名复社骨干全抓了，在南京监狱里办起复社专场。

但南京政府官员真不敢公事公办。复社小孩子嘴硬心黑手段狠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的组织和家长，处理了复社会引来东林的不满，这事情可就不得不搞大了。再者此事涉及阉党，反阉是政治正确，大方向无误。若真敢处理了反阉人士，崇祯又会怎么想？到时的大家的下场只怕会比阮胡子还惨。

于是，在法律和大局面前，在公平和偏私面前，聪明的官员们毫无例外选择了大局和偏私，不认为揭帖事件是政治事件，也不认为是刑事案件，只是将其定性为复社一群小孩子调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处理了，没有发表任何政府的书面表态。

聪明人都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不闻不问不给态度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态度，显然是在偏袒复社，若阮胡子敢提出反诉要求朝廷替他作主，朝廷不介意让他知道社会有多黑暗。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搞文艺能搞成反革命，这罪名也太吓人了，阮胡子感觉这黑锅背的太冤枉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反革命便被抓了现形，阮胡子感觉天一下子黑了，心中堆积了各种负面情绪：恶心，气愤，心塞，委屈，懵圈，加在一起感觉心梗，他赶紧取出一枚丹参滴丸放结嘴里压在舌才，才有气无力问身边的人：“我以前得罪过顾杲吗？还有陈慧贞什么东西？吴应箕又是哪根葱？还有后头签名的那一百多又是什么鬼？这些都跟我有仇吗？为什么要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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