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一一四章 侯方域的故事——吞饵（旧版）

前面我们讲过，《桃花扇》中出场的或朝廷柱石，或公子王孙，或慷慨悲歌，或遗臭万年，便是惊艳如寇白门也仅能跑个龙套露一瞬间的正脸。

与寇白门一起参加李香君婚宴的还有另一位著名女艺人——郑妥娘——秦淮八艳中的异类。

秦淮八艳各有绝活各有千秋，不过都有一个共性：温柔可亲——不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作为女人，温柔很必要。自古男阳刚女阴柔，二者因差异而互相吸引，男越阳刚、女越阴柔越是招异性喜欢，这是人性，也是从事青楼行业必须了解的基本市场需求。

青楼依靠男性生存，从业者必须朝着风情万种、小鸟依人、搔首弄姿、娇滴滴、羞答答、夹子音的方向努力。

男人嘴上说看不惯、受不了、浑身起鸡皮疙瘩、更喜欢天然的，但其实就吃这一套，就喜欢这个调调，个性强、脾气暴的在青楼没市场。

郑妥娘却是其中非常特殊的一个：拒人与千里之外的那种，冷美人型。这点与卞玉京有些相似，但又有明显不同：卞玉京是清新脱俗不肯自降身价，给人一种高冷感、更易让男人生出征服欲，郑妥娘则是压根不考虑顾客的感受，不愿意哄着客人，完全由着性子做事，怎么想的怎么说，三句两句能把人噎死，让客人下不了台，恨不得大耳光抽上。

郑妥娘很惹人嫌，情商低脾气大，怼人本事更高，总是将一片和谐的气氛搞得跟办丧事似的。

郑妥娘的性格缺陷严重影响了单位业务和个人业绩。单位老板对郑妥娘很有意见，每有与客人冲突，老板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替郑妥娘陪不是。

客人走后，老板给郑妥娘做思想工作，教育她正确树立“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的理念，服务创造价值，不是顾客依赖我们，而是我们依赖顾客，做为服务工作者需要充分倾听客户声音，强化服务意识，端正服务态度，真诚服务客户。

老板说的很有道理，态度很诚恳。郑妥娘听进去了，但她压不住自己的火，每有客人有什么不合适的语言行为，郑妥娘马上翻脸，且屡教不改，我行我素，任性行事。

任性很爽，委屈求全很闹心。但任性需要付出很多，而委屈求全则能得到很多，因此并不是每个人都在任性行事，也不是都在委屈求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用性格和理智平衡中那个度，尽量做到中庸。

任性的代价并不一定需要自己付出，如果有个好爸爸，则可以由老爸付出——这便是坑爹。郑妥娘没有好老爸，代价必须由她自己付出：一是客户量锐减；二是嫁不出去；三是没有完全进入秦淮八艳行列。

秦淮八艳由民间评选，没有官方认证。众人审美标准不同，心中都有自己的翠翠圆圆莺莺燕燕，导致八艳有好几个版本，每个版本中的人物略有不同。其中李香君、柳如是、卞玉京、顾横波、董小宛、寇白门、陈圆圆等较为固定，郑妥娘、马湘兰、卞玉京等则是侯补。

郑妥娘因脾气太臭没能走上行业巅峰，这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又一惨痛实例和反面教材。

此外，郑妥娘没有完全入选八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身边没有著名的男人。

青史留名的美女身边总有个有钱或有权的男人，总有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或是一堆烂事，如为四大美女陪衬的永远是帝王将相，并且几乎全是乱伦婚姻：杨贵妃先嫁子后嫁父，王昭君先嫁父后嫁子；貂婵先嫁父后嫁子；最干净的西施也是先嫁君后嫁臣。

艺坛也是江湖。江湖拼能力、拼业务，也更需要人情世故。

这么看来，郑妥娘在八艳中绝对是奇葩一朵：其它人靠靠男人、靠温柔，她却靠的是硬实力，硬是在凭人气混饭吃的娱乐圈一个人在战斗并且打出了一番天地。这一方面证明了她的绝对实力，另一方面这注定了她无法大红大紫。

根据《桃花扇》故事情节发展，需要在八艳中挑出一位来陪衬。郑妥娘不会说话且没背景，被孔尚任选择来当丑角，打扮成三花脸，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小家气，有时脑子进水，还时不时讲个荦段子。

在这几位重量级人物的陪同下，侯方域的婚礼在热情洋溢的氛围中进行。

酒喝得差不多了，侯方域掏出随身扇子，题上了定情诗赠与香君——这把扇子便是后来的“桃花扇”。

婚礼结束，一对新人入了洞房。

次日一早，新人起床，梳妆打扮。

这里好像漏过了什么重要情节，入洞房后发生了什么？这点《桃花扇》中没描述，相信大家也不喜欢这样三俗的情节，在此略过，正义感爆膨、有强烈阅读后批判冲动的读者可去参考阅读《金瓶梅》。

侯方域小两口正在你侬我侬特煞多情之际，下人传话说是杨县长来拜访。

杨县长是两口子的媒人，拉线保媒跑腿磨嘴；也是赞助商，香君屋里的家具、身上的真丝婚礼服、佩戴的三金都是杨县长友情赞助的。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侯方域这新鲜出炉的小两口不敢怠慢，赶紧出来迎接。

双方相见，杨县长连夸香君雨润红姿娇，又说侯方域辛苦了。

侯方域对杨县长的资助表示感谢，李香君夫唱妇随跟着答谢。

双方客套了几句，坐毕，品茶。

李香君问杨县长：“您虽然是县长，却已退休多年，三百两白银对您来说也不是个小数。您人还怪好的。只是小女子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慷慨大方，成全我们的好事？”

听了这个问题时侯方域心里不由格登一下，这也是他的疑惑，一直觉得蹊跷，想知道答案。

杨龙友谈不上洁身自好，跟李贞丽这样的半老徐娘尚且不清不白，对香君这样的小鲜肉必然是垂涎三尺，更何况三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四风错误可以犯好多次了。

侯方域正是因此疑惑：拿出三百两银子去给别人买花酒，这得有多铁的关系，什么“我喜欢你的文采”之类的理由站不住脚，便是对亲生儿子也不会这么大方。

前几天着急入洞房，侯方域有意无意把这事给忽略了，现在听见香君相问，忙接着话问道：“是呀县长，娘子的疑问也正是我们疑问。你我虽志同道合，却更多是神交，未见过几面。这回您如此破费抬爱，让我诚惶诚恐，其中有几个意思还请告知。”

杨县长也正想找个由头说这事，早就等着二人问呢，当下道：“既然劳烦问起，我也就不隐瞒了。说实话，这钱不是我出的，也不是公款。我只是借花献佛，顺水人情罢了，真正出钱的阮胡子”。

一听到“阮胡子”三个字，侯方域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脑袋一阵发懵天旋地转，冷汗登时涔涔而下，感觉自己如掉进陷阱的狐狸，那点情情爱爱的小心思一下全没了，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后悔。

以前每每与同志们提到阮胡子时，侯方域总会带着满脸鄙视、满腔仇恨，斜着眼咬着牙，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各种情绪，还要吐口痰表示嫌弃，好像说出“阮胡子”这三个字会脏了嘴。

现在倒好了，莫名其妙接受了阮胡子赞助，无形中欠下阮胡子这么大的人情，再怎么对外宣称和阮胡子没关系也没用了，忽然一下子和阮胡子成了自己人。

阮胡子是什么人？是复社精心塑造的坏人典型，挨着即死擦着即伤，和阮胡子有关系意味着背叛组织，前途尽毁。

并且这事侯方域还不能说是上了阮胡子的当，说出去得有人信。阮胡子便是再也本事也无法逼着侯方域宽衣解带，一切行为全是侯方域主动行对。

这时再看四周，杨龙友成了伊甸园的毒蛇，李香君成了红颜祸水画皮美人，洞房成了陷空山盘丝洞，耳边仿佛听见阮胡子在唱歌：“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侯方域强迫自己不要瘫倒了，尽可能保持清醒，残存的一点理智压制着自己保持淡定。

这一点也不能责怪杨龙友狡猾和李香君太美，只能怪他这段时间来色令智昏，只想着怎么把李香君搞到手，有意无意把可能的风险给忽略了。

平日里自以为谨小慎微不会犯错误，接受廉政教育时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哪怕身边的典型案例警示时也没有感触，总以为自己超脱在外。

后悔呀，气恼呀！没想到在生活细节上竟然犯了原则性错误，阴沟里翻船了。

区区三百两银子呀！将来当了官，稍微用点小心思，一笔便挣回来了。

想到被阮胡子的区区几百两银子便套牢了搞定了，想到年纪轻轻便可能前途尽毁，侯方域死的心思都要，怎么就这么贱？怎么这么色令智昏？觉悟何在，初心何在！

果然是天下没白得的便宜，把香君搞到手以为是吃了人参果浑身舒坦，没想到人参果树扎根在老鼠上，这果子吃的硌应，吐出来可惜，咽下去恶心。

侯方域整个人都不好了，情愿自己是生理上的阉党成员，断了那方面的小心思。

最让侯方域难受的是想吐也吐不出来，阮胡子给的赞助已经被作为给香君的彩礼花了出去，部分买了家具，部分买了胭脂水粉衣物首饰，还有一部分请客吃饭了，剩下一点点成为了香君的私房钱。

若侯方域手里有钱，完全可以充满土豪气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潇洒地甩在桌上，趁机显示一下不屑于阉党同道的道德人品，显示一下视金钱如粪土的高风亮节。

只是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侯方域没资格体现潇洒和人品，因为他真没钱，有钱的话也轮不上阮胡子赞助,他早就把正事给办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把昨天的饭钱按AA制均摊了收回来，然后号召香君发扬风格把财礼退回去。

不过这得有多不要脸才能干出这事来，特别是昨天晚上很幸福，甜言蜜语使劲往外冒，一觉睡起来穿好裤子了问女方要收回彩礼，这哪是人干的事。

可何况爽完了，又想要讲道德讲原则讲正气，想跟阮胡子划清界线却要让大家支付成本，哪有这种道理？

抱着一丝侥幸，侯方域弱弱问杨龙友：“阮胡子虽然是阉党成员，但其并非阉人，否则也不会长胡子。这种好事他为什么不自己上,非要便宜了我？”

见侯方域有点受打击的样子，杨县长赶紧笑着说道：“不要想多了，你原则性强大家都知道，阮胡子又能让你做什么没原则的事事，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真要什么违反原则的事大可以不做，你又担心什么”。

侯方域想想也是，主动权还在手里，大不了收了阮胡子的钱不给阮胡子办事。就算是坑了阮胡子300两银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为反阉事业做了贡献。

这叫什么事！但还能怎么办？只能这样了，总不至于和阮胡子同流合污吧！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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