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重礼,守的不是古礼,而是由朝廷礼部重新编纂又明发天下的新礼。
最新的礼记典籍中,对死者停灵和后辈守孝时间有明确的规定。
平民百姓,停灵七日,待头七回魂后寻地下葬。守孝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原则是上一注心香足矣,不能因守孝耽误农忙和徭役。
富贵官宦之家,停灵七到二十一日,更高的停灵时限,必须报请皇家特批,最长七七四十九日。守孝时间十天足矣,长则不能超过三个月。
新礼原本由太宗皇帝加盖了玉玺,国朝不灭,礼仪不改。
据说,当年太宗刚刚上位时,先帝留下的辅佐大臣家中长辈接连离世,按照古礼,臣子要辞官停职,回老家守孝三年……内阁里就那么几个大学士,首辅走了,次辅走了,其余的大学士也有一半要回去守孝,那谁来帮新皇稳定朝堂?谁来辅助新皇治理天下?
夺情,必须夺情!
下圣旨,帮臣子免除孝期。
夺情一两次还无所谓,十次八次下来,太宗就犯难了。
新朝太祖自认是大汉皇室后裔,尊礼重孝,太宗是皇位接班人,总是违背孝义之礼,朝堂和民间免不了私下嘀咕,不利于天下稳定。
御笔一挥,改!
古人遵守古礼,今人遵守今礼,命令翰林院配合礼部指定最新的礼仪典籍。
太宗明言最长三年的守孝期太长,影响朝政,影响民生,砍一刀变成了三月,鼓励臣子和百姓将逝去的长辈放在心头供奉,不要局限于守孝时间的长短。
贾珍死了,贾蓉要立孝子人设,就按照新礼最长的时限来,停灵二十一日,守孝三月。
其实,也是不得不为。
贾蓉想要掌权,辈分是硬伤。
文,玉,草,三个辈分,蓉是最低的草字辈。
宁荣二府同气连枝,宁国府就剩下贾蓉一个男丁,姑娘也只有少女贾惜春。
而荣国府,别说辈分最高的贾母,大房的贾赦和二房的贾政,都是文字辈。
贾琏,贾宝玉,贾环,贾琮,是玉字辈。
元春探春等,包括宁府的贾惜春,都是玉字辈。
家族讲究长幼有序,论尊卑辈分,贾蓉见谁都要低头做小。
即使成了宁国府的家主,无法彻底改变尊卑地位。
能对抗辈分的,唯有族权。
准确的说,是真正的族长之权。
死去的贾珍也是族长,在贾母面前屁都不敢放,对上贾政、贾赦,也平白的低了一头。
宁荣二府的传人有一个特点:同龄不同辈,同辈不同龄。
当道士的贾敬,年纪与贾母相同,辈分却与贾母的儿子贾政、贾赦相同,都是文字辈。
贾珍是玉字辈,年纪与贾政贾赦相近,辈分却和贾琏贾宝玉一致。
年龄优势,让贾珍这个族长,向贾母低头的同时,能勉强和贾赦、贾政等荣国府二代主事者抗衡。
等到贾蓉当家,辈分和年龄都不占优,见谁都是晚辈小辈,难以执掌权柄树立威信。
破局的关键,是族权、族礼。
唯有获得旁支十八家族人的认可和支持,成为真正的族权掌控者,才能摆脱辈分和年龄的束缚,与荣国府分庭抗礼,与贾母争夺贾氏最高权力。
族权是落后的、腐朽的、最讲究规矩的,身为族长,越是尊崇礼仪,越是孝顺,越是讲究仁义礼智信,越能得到族人的拥护。
在贾珍幻想着公公儿媳新剧情时,贾蓉已经开始为争取族权做准备。
春节将至,棺材不适合再留在府中。
停灵七日后,贾蓉扶棺,送贾珍的棺材到清虚观中继续停灵十四天,之后再送回金陵老家安葬。
一番忙活后,才有机会喝两杯茶休憩片刻。
茶杯还没放下,门子汇报,贾氏族亲前来拜访。
贾蓉起身迎接,本以为是哪家的族亲有事相求,没想到进来了一大群人。
无论是被收买的,还是没被收买的,各家能管事儿的都来了一两个。
“各位族亲联袂而来,有什么事儿?”
贾蓉请族亲们落座,又让丫鬟送上茶水,等议事厅大门紧闭后,才道:“近些日子,我忙于先父的丧事,没有招待好各位,还请多多体谅。都是最亲的族人,有事儿不妨直说,贾蓉虽然年轻力微,却会尽力相帮。”
众人对视片刻,推举出两位领头的上前答话。
最先开口的是京城分支的贾落:“国不可一日无主,家族亦然。老族长去了,族亲们悲痛欲绝,又人心惶惶,请少族长早日开宗族大会,掌族权、立规矩、安人心。”
贾蓉一时愕然,原本安排好的后手还没启用,族亲们竟然主动的提起族长接位事宜。
很明显已经提前商量好了,这次一起过来,是要给贾蓉‘黄袍加身’。
贾蓉的视线偏转到角落位置的一人身上,那人却微微摇头,表示此事并非出于自己的怂恿。
“这就有意思了……”贾蓉心中暗爽,面上却满是悲痛:“先父尸骨未寒,我怎么能现在就继承族长之位呢?不妥,非常不妥。此事,等先父下葬,等我守孝期满后,再讨论。”
金陵支脉的代表噗通一声跪下来,膝行到贾蓉身前,靠在他腿上痛哭流涕:“老族长仙逝,我们都知晓少族长心中悲痛,父子之情难以割舍,我等感同身受。但是贾氏二十房,儿郎数千,都以族长为尊为父,愿少族长以无数族亲为念,舍小情为大爱,早日正名继任族长,我们才能心安啊。”
贾蓉的第一反应是:草,这厮好强的演技,遇到对手了!
眼泪同样哗啦啦的流出来,凄苦道:“先父这一走,我心中悲痛,不能理事,早点晚点接任族长的位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要是着急,不如去隔壁的荣国府,找赦老爷、政老爷当家做主……我是晚辈,只想紧守本分,绝无意见。”
三请三辞,是古礼。
别人一劝,就兴冲冲的接受,那是棒槌才能干的事儿。
贾蓉开始第二次推辞,中间夹杂私货,道明自身的处境艰难,委婉要求族亲们给予支持。
京城分支的贾落不甘落后,哭得就像死的是自家的老子,抽噎着道:“从先祖演公算起,宁国府都是嫡脉长房,继承族长之人,非你莫属。少族长万万不可再说这等话。规矩不能破,我们此来就是请少族长下令,祭拜祖祠,开宗族大会。”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承诺,贾蓉的哭声渐渐收敛,沉声道:“宁荣二府本是一家,还请诸位转道去荣国府,奏请荣国府老太君出面主事。”
贾落还想再劝,金陵贾氏的代表却听出了苗头,抢先开口道:“请少族长垂怜我等金陵来的族人。春节将至,大年三十要入祠堂拜祭祖宗。京城支脉的族亲能回家祭祀,我们金陵族亲却赶不回去了……斗胆求少族长允许,今年春节祭祀时,让金陵来的族亲,入宁府祠堂拜祭祖先。”
贾蓉颔首:“都是一家人,自然可以一同祭祖。”
围坐的众人中有人出列,恭敬的道:“金陵族亲留下,有幸入宁府祠堂,少族长可不能厚此薄彼,我等京城六房支脉,也请求同样的恩典。”
乌泱泱站起来一群人,齐声高呼求恩典。
贾蓉收起泪水,轻声道:“都是族亲,我也要一碗水端平。今年的大年三十,开宗祠举行一场大祭祀,大家都来。”
三请三辞,到最终的接受,贾蓉提出的条件,族亲们都已经应下。
至此,贾蓉已成为真正的实权族长,缺得只是一个名头,会在大祭祀时,由众人帮忙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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